小玲後來都不太敢去拜拜了。
如果不是警方要做筆錄,她永遠都不想回憶起任何跟師父有關的事情。腦海一浮現黃琉璃瓦與大紅柱子的寺院,就感到一陣陣的噁心想吐。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小玲連見到圓山大飯店都會感到恐懼。
那天,跟好朋友阿芳一起去拜訪她口中的出家師父。
「你都衰那麼久了,也該開始要走運了啦。」走在前面的阿芳說:「我們師父很厲害喔,他會那種密宗的法術,我跟他求了作明佛母的香之後,沒有一個月就遇到阿建了!」
「什麼是作明佛母啊?」
「喔,我也,反正就是密宗的菩薩啦,紅色的,拿弓箭,掌管愛情啦桃花啦之類的。到時候請師父跟你說明,會比較清楚。」
「但我小孩都念小學了。」小玲跟丈夫的感情很好,兒子在學校適應得還不錯,家庭生活算是美滿幸福,只是最近夫妻兩人的工作都不約而同地發生了一些狀況。起先就是很單純地去求神問卜,或是找坊間的算命師,看看什麼時候能有轉機,但日子久了,沒有起色,向來待人和善,不曾得罪過上司或同事的小玲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有幾位同事的態度開始變得忽冷忽熱,上司交辦的事情永遠沒有止盡,為了追上進度並達成績效,常常要占用下班後私人休息的時間,無獨有偶,丈夫的職場情況也跟她差不多。各方面的壓力造成夫妻兩人的失眠與多夢,每天都要在床鋪上翻滾超過兩小時才睡得著,好不容易半夜三點幽幽昏去,有時候六點多就突然驚醒。
阿芳就是在這個時候跟小玲介紹了這間位於北屯區的寺院,落成至今超過二十年,三層樓的鋼筋水泥寺體,占地千坪,非常氣派,住持聖輪法師在悟明長老座下出家,繼承臨濟宗的悟明長老是民初高僧,人稱「觀音老人」。有這樣的師承,照理來說,應該是很正派的道場沒錯。
阿芳在臉書看見小玲的限時動態,總是籠罩著不安和焦慮,雖然只是剛剛開始親近佛法,但阿芳自從拜了這位聖輪法師之後,感覺生活的種種事情都深得信仰的力量,於是很自然地就在某個周日的法會活動,邀請她一起拜見師父,順道參加法會。
她被輕拍了一下頭頂
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時候,阿芳很熟稔地先供養了一個紅包,她還順手拿了一個空的紅包袋,意思要小玲也意思一下。小玲沒有多想,放了兩百塊進去,本來想親手捧到師父面前,但師父很親切地指了一下大殿裡的香油錢箱子說:「沒關係啦,丟香油錢就可以了。」
阿芳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小玲,以及她最近遭遇的問題,師父點點頭,輕輕拍了小玲的頭頂一下。
「哇,師父給你加持耶,你一定很快就出運了!」阿芳說罷,也向師父合掌,師父按例也在阿芳的頭頂摸了兩下。
「阿芳師姐你帶你朋友參觀一下,我去拿個東西,等我一下。」說罷,師父就合掌離去,轉身走往一間門口寫著茶道教室的房間,小玲注意到茶道教室上了鎖,師父從口袋裡撈出鑰匙,打開了教室門。
「原來法師們穿的僧服是有口袋的啊?」
「不然呢,你以為他們都是原始人,不食人間煙火嗎?走啦,我先帶你去禮佛。」阿芳邊走邊說:「我跟你說,師父說,我們道場的風格就是要入世修行,所以才會蓋在市區,師父他還有開發有機茶葉,希望讓大家喝好茶,睡好眠。」
「喝茶不是會睡不著嗎?」
「師父加持過的不一樣啦!」
「加持」實際上是什麼樣的概念,小玲不太清楚,總之,可能像是某種祝福吧,應該是某些有神通,或是有超自然感應的修行者,才能得心應手的一種神秘力量。那麼加持過的人事物,肯定會有完全不一樣的磁場或能量吧!
「來,這個你們帶回去喝吧。」師父走出茶藝教室,手上就拿著一小包真空包裝的茶葉,說是要跟小玲結緣。那個午後,手裡拿著師父的「加持茶葉」,走出佛寺,暖暖的夕陽輕輕灑落,生命彷彿又重燃起濃烈的希望之光。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只是光影迷濛的午後,被光線和淚水陰翳了雙眼,誤把虛偽的幻影,看成了渴求已久的安穩希望了吧。
她決定為佛法服務
回家後,跟丈夫分享了在寺院的見聞,小玲打開電腦,搜尋寺院的官網,有很多相簿跟紀錄可以回顧,不管是公益慈善事業,還是有機茶葉的推廣,甚至連馬英九競選總統的時候,都曾經到該寺long stay掛單,政治人物希望能透過該寺的介紹,深入了解民間宗教團體的發展與困境,不過最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要攏絡宗教信眾的票源。
一間擁有市政府優良團體證書,受到社會認可,還有總統背書的正派宗教組織,再加上阿芳的改變,小玲跟丈夫商量,或許可以利用工作閒暇之餘,擔任志工,替自己修一點福報,生活就會慢慢變好。有了這樣的念頭,小玲開始跟阿芳一起去道場參加共修,體驗了跟以往去宮廟拜拜拿香,求神問卜截然不同的宗教體驗。寺院的牆上還掛著師父跟喇嘛的合照,師父也辦了幾場密宗的財神法會,替信眾消除工作上的違緣阻礙,小玲都很熱衷參與。
2011年,10月,小玲決定要正式成為志工,為佛法服務。雖然寺院的豐碩成果很吸引小玲去擔任志工,幾次共修下來的感覺都很不錯,但最主要的推力,還是因為被師父「加持」、「灌頂」,再加上有持續共修參加法會的關係,小玲跟丈夫的業績都突飛猛進,曾經有過齟齬的同事也被調到不同的部門了,一直困擾著小玲跟丈夫的工作環境的種種問題,好像一夕之間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都化解掉了,這讓小玲有了極大的信心,相信就是受到該寺師父和財神的庇佑,才能有這麼劇烈的轉變。
成為志工的第一天,隨著熱心師姐們的引導,認識了寺院的環境,也找到機會感謝師父的「加持」,訴說了這段時間,她和丈夫所體驗的改變。
「喔,那很好啊,那就是有佛菩薩加持,當然也有妳個人的福報。多來寺院做做志工,有機會布施修福德,就會愈來愈好。」
結束了一天平淡又安穩的志工生活,小玲謹記著師父的話,還買了一斤的茶葉回家。
第二次去當志工是11月1日,小玲走進寺院,先向佛菩薩頂禮之後,穿上志工背心,正準備要開始打掃寺院,就被師父叫住。
「小玲啊,師父這裡有一包好茶,先喝點茶,事情晚點做吧。」
聽聞是師父的邀請,有那麼一個瞬間,小玲想到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祖師密意」,那個茶喝了一定也是很有福報的,遂放妥了掃把跟畚斗,向師父頂禮之後,隨著師父,走進那間她當時以為是保護茶具和茶葉,如今想起來才深感毛骨悚然的上了鎖的茶藝教室。
今天茶藝教室沒有上鎖,師父一推,門就開了,坐在茶主位置上的比丘尼心麗已經把水燒好了,她看見師父跟小玲進來,合掌向師父說了一聲阿彌陀佛。茶席擺了一套紫砂製的茶具,心麗跟小玲介紹,那套茶具是中國宜興的國寶級大師,專程供養給聖輪法師的。
「今天請心麗幫我們泡茶,來。」
她跟著師父進入茶藝教室
小玲不懂茶,乖乖地坐在席間,等待心麗執壺泡茶。
熱水滾沸湧動,肌膚可以感受到室內的溫度有點升高,心跳也因此加速了。心麗熟練地把茶具都燙過一遍,第一杯給師父,第二杯給小玲,最後一杯留給自己。三人就這樣淺淺地聊天,淡淡地喝茶。
小玲不疑有他的喝下了心麗端給她的茶,茶的名字叫做「一炮紅」,心麗說是師父苦心栽種培育出來,聽著大悲咒長大的台灣茶種,一路獲獎紅到中國去,在北京申請奧運那年,成為京奧指定茶葉之一。
原本被心麗說得如何回甘又有喉韻的茶湯,回想起來,只餘下滿嘴的苦澀。
「最近過得怎麼樣啊?」
茶水巡過幾盞,師父把聲音放得很輕、很緩,跟平常在法座上開示的音量明顯不一樣。
「還不錯,自從師父加持之後,還有傳授了財神咒,我跟我老公每天都持誦108遍,工作都愈來愈順利了。」
「很好很好,那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當初會發生這種障礙呢?」
小玲被問住了,她搖搖頭。個性溫和的她,從小就人緣不錯,剛進入公司也都跟大家很好,這幾年的困境比較像是突然間爆發出來的,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這種都是過去生,累世累劫的障礙,民間信仰說的冤親債主,大概是這樣一類的東西。」
「那,他們還會來干擾我嗎?」
師父不發一語,微微笑了一下看著小玲,又望向心麗。心麗已經斟好了第三泡,請茶的同時,心麗向小玲解釋業力的運作法則:「會啊,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會造業,有造業,就會引來不同世的冤親債主。大家都是這樣牽扯流轉,唯有去到極樂世界,或是即身成佛,大圓滿開悟了,才有辦法解脫這種境界。」
「那我跟我老公怎麼辦!」小玲的茶杯緊緊捏在手上,微微顫抖。她好不容易慢慢脫離那樣的泥淖,難道沒有什麼一勞永逸的辦法嗎?心麗說了很多專業術語,她聽不懂,難道凡夫俗子就注定要倒楣一輩子嗎!
「別緊張,妳跟我們師父有緣,師父會救妳的。」心麗握住小玲驚恐的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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