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中可能有令人不適的血腥圖片,請斟酌觀賞。
1933年2月2日的晚上,在距離巴黎西南方200公里的小城利曼( Le-Mans),一位紳士與他的女婿來到了警察局報案。因為他的妻子、女兒和兩名女僕同住的房子無人應門,然而無法入內的紳士,卻見到屋內彷彿有燭火閃爍的光芒。
假如家中無人,為何還有著燭火亮光呢?
假如家中有人,又為何無人應答呢?
他感到十分不安,內心深處知道一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於是匆匆尋求警方的協助。
「你是幾點發現異常的?」
「晚上六點半,我跟她們約好了要去朋友家共進晚餐。」
警官瞥了一眼現在的時間,已經晚上7點15分了:「怎麼拖了這麼久才通知我們!」他們盤算著可能發生的犯罪事件,準備後便迅速趕往現場,報案的紳士勒內.蘭斯林(René Lancelin)先生與他的女婿則跟隨其後。
但誰也沒有料到他們會見到怎樣的場面。
血腥狂歡的殘暴屠殺現場
到了房屋現場,兩名員警謹慎地翻牆入內,小心推開沒有上鎖的玻璃窗門。室內一片寂靜,他們掏出手槍,緩緩登上階梯,說不定有竊賊或盜匪正藏身於黑暗之中。
在寂靜中,只能聽見自己自己的屏息的呼吸聲,忽然,一個微微反光的物體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第一個看清的人,已經驚恐得顧不得潛藏的危險、想轉身就逃──那是一顆人類的眼珠啊!
反胃與恐怖的感覺迅速湧上這些見多識廣的員警心頭。在此之前,法國的犯罪史上還未出現挖眼的命案。強忍內心的驚惶與作嘔的衝動,員警檢視了現場,發現這棟屋中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兒已經慘遭橫禍。
這對母女的臉被砸爛,帶血的牙齒一顆顆落在屋子各處,母親的眼珠子在她的圍巾下,只穿著一隻鞋子的雙腿張開,雙眼眼眶空無一物。女兒則俯臥在地,裙子掀起、內褲被褪下,雙腿與臀部布滿被刀捅傷、劃傷的痕跡,甚至塗上了她自己的經血。作為凶器的刀刃落在她右腿旁,而她的眼球就在階梯頂端,毫無生氣地注視著這一片鮮血狼藉。
房內血跡飛濺了兩公尺高,慘無人道的程度猶如尤瑞皮底斯(Euripides)所寫作的古希臘悲劇《酒神的女信徒》(The Bacchae)一般,充滿了恐怖與癲狂,猶如野獸肆虐後的遺跡。
意想不到的兇手
如此殘忍的場面定然不能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家屬面對,兩位警官阻止了蘭斯林先生踏入屋內,並召來更多的後援。他們相信這起殘忍謀殺案的兇手還在屋內,仔細地搜索了每一個房間。
從廚房、客廳、臥房到浴室,他們搜遍全屋,卻都沒有兇手的蹤影,剩下的最後一扇門,是女僕的房間。
警方試著扭開把手,卻發現門已經從內鎖上;敲了敲門,房間內寂然無聲。「女僕們或許也遭遇不測了,」在場的眾人焦慮地想著。但是門鎖終於被撬開的那一刻,湧入房間的員警卻發現眼前景象與他們的預期天差地遠。
兩位女僕穿著睡衣窩在同一床棉被之下,她們不但活著,而且毫無驚恐的樣子。
「我有料到你們會來。」較為年長的那位女僕開口。她們是一對姊妹,共同為蘭斯林這家人工作。
警方這時才注意到,染滿乾涸血液的女僕裙裝就在床邊的地板上,而床頭附近還放著殺害蘭斯林母女的兇器榔頭。
「妳們對主人做了什麼?」這個簡單的問句遲疑了好幾秒,有如艱澀的外國語言一般難以脫口而出。
「她們想打我,所以我就反擊了。」身為姊姊的克莉絲汀.帕平(Christine Papin)理所當然地回答,臉上沒有懊悔或驚恐,「她們威脅我們,所以我就殺了潔妮雅芙.蘭斯林(Genevieve Lancelin)小姐。」
她懷中的妹妹莉亞也點點頭:「蘭斯林夫人是我殺的,她們活該。」
兩人鎮定的表情,伴隨著床邊搖曳的燭光,予人詭異的印象;思及樓下還冰冷殘破的屍體,更是讓人對這起事件的瘋狂感到心底發寒。
為何會發生如此血腥的謀殺?這對女僕姊妹又是怎樣的人,怎麼會犯下這種罪行呢?
走向毀滅之前,姊妹們毫無希望的人生
克莉斯汀與莉亞.帕平( Léa Papin)姊妹是利曼當地人,他們從小就面對父親的家暴虐待與母親的忽視,童年生活惶然而悲慘。
他們的父母爭吵不斷,父親古斯塔夫又染上酗酒惡習,家庭從一開始便注定走向破碎。古斯塔夫甚至性侵了自己9歲的長女愛蜜拉後,就將之送進孤兒院,可憐的愛蜜拉最後成為修女,從此遠離這個可怕的家。
但帕平家的次女克莉絲汀和三女莉亞,仍持續在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監護之下。這對姊妹一出生就被分送到親戚家撫養,寄養在姑姑家的克莉絲汀,受到姑姑一家相對溫暖的照顧,過了幾年幸福的日子,直到7歲被送進孤兒院接受教育,並在少女時期受天主感召,即將加入大姊愛蜜拉的修女行伍。
她本來可能會於寧靜修道院中度過安穩的一生,其後的事件都不會發生。但就在此時,不曾養育過她的母親克萊曼絲卻跳出來阻止,要克莉絲汀開始工作、分攤家中的經濟責任。
而帕平家的三女莉亞則從小就與舅舅同住,舅舅死後被送入孤兒院,直到年滿15之後,才開始與姊姊克莉絲汀一同工作。
她們不負責任的母親,只想用他們的勞力換取金錢。在這種令人失望的「親情」之下,姊妹倆雖然沒有一同長大,年紀也相差了六歲,卻因此建立了比一般親姊妹更強烈的羈絆。她們很少交談,卻總是合作無間,帶給外人一種能夠彼此心電感應能力的錯覺,幾乎像是形影不離的雙胞胎。
一開始看來,是因為柔弱的妹妹莉亞較為內向,似乎智力較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需要頑固而堅定的姊姊保護;然而,克莉絲汀也將莉亞視為生活重心,兩人其實是互相依存的關係。
許多紀錄顯示這對姊妹在成為女僕之前一起生活在精神病院當中,治療她們家庭所帶來的創傷,也有小報和流言宣稱兩人被發現時是全裸相擁,可能有近親相姦的同性關係,但這些驚人的故事,或許都是時人為解釋這起聳動案件而無中生有的猜測。
畢竟,倘若不將兇手與常人遠遠區分開來,大眾的內心總會隱約感到不適與不安,覺得自身認知的日常產生了裂縫:「這樣的罪行絕對有異常的跡象可循」、「只要維持正常的生活、與正常的人們往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人們總會這樣自我安慰。
悲劇在日常的惡之中潛伏
1926年,當克莉絲汀21歲,莉亞16歲時,她們已經先後在許多家庭短期幫傭過,而最終來到了蘭斯林家,成為與她們住在一起的家居女僕。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勒內.蘭斯林先生已經退休,是受人尊敬的事務所律師,蘭斯林太太和她的女兒潔妮雅芙住在此地,蘭斯林先生與另一個已婚的女兒則在別處居住。
這對姊妹在蘭斯林家工作了七年,一直都循規蹈矩、安守主人規定,順從且不多說閒話,每週虔誠上教堂禮拜,這在當時是好人與好女僕的標準。
當時的家居女僕因為與主人同住,一日工作14小時,時時被主人挑剔、提出各種不合理的要求並不罕見。再加上蘭斯林夫人並不是一位寬厚的女主人,不但會特地換上白手套檢查家中的灰塵,要求她們反覆清掃已經打掃過的區域,批評她們的廚藝。儘管被施加種種超乎常人能忍的對待,但長期寄人籬下的帕平姊妹都撐過了。
直到這一天。
主人們正急赴晚宴,然而家中的熨斗再次故障,導致整棟屋子跳電。小姐潔妮雅芙.蘭斯林氣急敗壞地責問女僕,並作勢要打人。
克莉絲汀在挫折、煩躁與無法爭辯的情境之下,撲向蘭斯林小姐,用手指挖出了她的眼球。在小姐的尖叫聲中,莉亞也和身而上捉住了蘭斯林夫人,並在姊姊的指示之下挖出了她的眼睛。克莉絲汀一不作二不休,飛奔進廚房取來了刀刃與榔頭,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姊妹倆不但謀殺了這對母女,還施加了各式各樣的傷害與羞辱。
這或許是她們的瘋狂作祟,也可能是由於受到雇主們長期的刁難與羞辱,終於忍無可忍,在不可補救的罪行之上變本加厲。
她們被隔離審訊關押,法院並派請三位精神科醫師來鑑定她們的心智狀態,這些醫師在40分鐘的檢測後得到結論:雖然克莉絲汀在莉亞的內心有如母親一般,但她們神智正常,沒有精神疾病與家族病史,兩人對於此案都應負起罪責。克莉絲汀.帕平被判處死刑,後改為無期徒刑,妹妹莉亞則因為是被姊姊教唆才殺人,因此判處10年徒刑。
獵奇事件激起的階級同情與心理學爭論
此案發生過後,當地媒體爭相報導,輿論譁然,蘭斯林母女的葬禮也有上千人弔唁參加,成為了當時全法國最熱門的議題。究竟帕平姊妹為何以這麼殘忍的手法犯案呢?許多專家試圖解釋這個問題。
許多的意見認為這是階級的抗爭,女僕的工作待遇惡劣,但大眾卻習以為常,成為一種社會問題。此外,也有人將這起犯罪歸咎於兩人欠缺親情溫暖的童年,認為即使她們神智正常,種種的環境壓迫也會扭曲人格。
更有其他精神科醫師不同意之前法院的判斷,認為兩人確實心智失常。從克莉絲汀對萬物冷漠,卻唯獨無法與莉亞分離的表現,顯示兩人的人格已經融合,莉亞的自我認同被強勢的克莉絲汀吞噬,再無「克莉絲汀」和「莉亞」單獨的存在,而成為了「第三人」。這是一種「共生型妄想疾病(Shared Paranoid Disorder)」,往往發生在與外界隔絕的家族成員之中,由「初級個案」擴展到他的至親,而形成「次級個案」。
當然,也有人從被挖出的雙眼推測,認為蘭斯林夫人和女兒發現了這對姊妹的異常關係,因而被殺害。但罔論這個外界揣測的關係是否存在,從克莉絲汀於獄中自殘,想要自挖雙目的行徑來看,恐怕與此並無關連。
克莉絲汀.帕平在獄中四年後,即因健康和心理因素轉往精神病院,隨即因為免疫力不佳而過世。莉亞.帕平則在服刑期滿後出獄,與母親同住。即使偶有她還在世、以假名擔任旅館管家的傳聞,也未能得證。
她們的故事引起了廣大的迴響和反思,從社會學到心理學,給予後人許多探討的空間,以此案為基礎改編和拍攝的繼續作品多達30部以上。這不只是由於血腥與驚悚所帶來的戲劇性,更重要的是這樁看似非人所為的悲劇當中有觸動人心共感的部分,藉著藝術的方式得以轉化為我們所能理解的人性。
調查員
成天窩在總部最底層,身高最矮,脾氣最壞。不喜歡動,也不喜歡會動的生物。不愛說話,對於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十分排斥,看到「水逆」的說法或「星座運勢」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