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後井仔的居民許西,一日聽見家門口有人來訪,前來應門,發現來者竟是警察大人們。他對警察找上門的理由,心裡其實也有個底,只能暗怪吩咐的人辦事不力。
但接著警方說的話,卻完全超乎他的預期,使他大驚失色。「你涉嫌殺害房客:煤礦工人游粗皮!」警官對許西說:「今天便是要帶你回警局訊問!」
自從日前礦工游粗皮全身火焚、綁上石塊的屍體,在基隆福德橋下被人發現起,當局便迅速地展開此怪案的調查,將之以謀殺案的規格處理。
警方調查游的家庭背景,發現他來自羅東外地,孤身一人。游平時的居所,便是許西的家。房客關係加上許西未主動申報失蹤等因素,使得許西快速成為命案的重要人證,乃至於嫌疑犯。
許西到案後馬上大喊冤枉,他絕對沒有殺害游粗皮。然而警方在審問過程中,很快又從證詞內找到另外兩個關係人等:江阿老跟陳怣(音同尤)。這兩人也是許西房客,受其委託,把死者棄屍橋下,涉嫌同樣重大。兩人很快也被拘提審問。
無故託人用這種手法棄屍,屍體上面又有謀害跡象,許西等三人的嫌疑看起來實在太大了。對警方來說,現在只剩問出動機和口供,就差不多能結案了。然而就在案件的關係網逐漸明朗之際,警方接到了負責驗屍的港東醫院的通知,使全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折。
游粗皮竟然不是死於火傷,而是心臟麻痺加上肺結核病死的!現代醫學既已證明燒傷不是致死原因,而很可能是死後才被焚燒。游粗皮長期感染肺結核,身體狀況不佳,中年病歿並不為奇。
但事情奇就奇在一個病死的男人,遺體怎麼會被火燒又出現在河裡呢?
這時候,警方才回過頭來,認真審視許西與江阿老等人相互矛盾的口供。據許西的說法,游粗皮本來擔任煤礦工人,後來改當豆腐行商。他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又沉痾不起,就委託許西在他死後,要好好安葬他。
接著有一天,這位孤獨又艱苦的前礦工在咳嗽聲與血沫中,心臟麻痺死去了。
許西打算要實踐承諾,然而偏偏他也遇到跟游粗皮一樣的困擾:沒錢。
沒錢能怎麼辦呢?買不起棺材、買不起墓地,許西只能請江阿老與陳怣兩人,幫忙把遺體扛到有應公祠骨堂,台灣孤苦靈魂死後安息的處所。
然而,受託的兩人並沒有照辦,卻是隨意棄屍。許西說是江阿老兩人的懈怠,害屍體在橋下沉浮、驚擾社會。
許西把責任推過來,江阿老與陳怣卻滿腹委屈,他們抗辯道:許西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當初的命令就是把屍體綁上石塊,沉到河底去,眼不見為淨就好。才沒有聽說送到有應公祠這回事呢。
互相矛盾的證詞,究竟誰是誰非?
不管誰說的才是真話,三個人都犯下「死體遺棄罪」,吃定牢飯了。
「若然則本島人之無智。」《日日新報》在報導的末端,如此開地圖炮嘲諷道。不過除了當年還很正確的種族歧視發言,《日日新報》也對當事人表露了同情:「以乏葬資故而犯死體遺棄罪洵可憫也。」因為沒錢買棺材,就犯了棄屍罪,嘛是足可憐啦!
如果這些真的就是實情,確實這些可恨之人,還是有可憐之處。但這就是全部的真相嗎?
游粗皮死於心臟麻痺,但為何又會全身燒傷呢?燒傷是生前或死後造成的?
是棄屍三人組,想把屍體燒成骨灰結果失敗嗎?還是有更可怕的理由?
此外,游粗皮本為礦工,但根據許西說法,他後來轉職為賣豆腐的商販。雖然也只是小生意,但真的會窮到連自己的棺材本都付不起嗎?許西在金錢方面是否還有所隱瞞呢?
假設江陳兩人的證詞為真,許西又為什麼不願把遺體送到有應公祠?而是鬼鬼祟祟綁上石頭丟到河底?
游粗皮之死仍有許多疑點未解,然而《日日新報》對他的關心到此為止,再沒有橋下死屍的續聞。
無論死得再怎麼詭奇可憫,他畢竟就是一個窮到埋不了自己的前礦工,可以連續報導一個禮拜,已經超乎他應有的新聞價值了。許西等三人對他無論是生前相害,還是死後亂來,也是一群底層人弱弱相殘,風光煤礦都市中的一則陰暗小插曲。過了,也就被忘了。
實在是艱苦人的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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