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下的2名倖存者
桃園縣議員鄧文昌是劉宅血案的被害人之一,也是唯一倖存者。他是中壢地區重量級地方人士鄧天來的長子、建築界大亨林章銓的女婿。鄧天來縱橫黑白兩道數十年,他與藍綠政治人物都頗有交情,其中與桃園縣長劉邦友更是拜把之交,在桃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鄧天來自己雖然從不參政,但兒子鄧文昌卻於1994年踏入政壇,首次參選桃園縣議員即高票當選。
鄧天來去世後,鄧文昌接過父親的人脈餘蔭,加上自己廣結善緣,在桃園政商界逐漸成為令人注目的後起之秀。他與岳父林章銓的義子,同為桃園縣議員的莊順興是結拜兄弟,兩人是劉邦友在議會中最堅實的支持者,卻也都在劉宅血案中被害。
1996年11月21日,劉宅血案案發當天清晨六點多,莊順興打了通電話至鄧文昌的住處,約鄧一起去縣長官邸討論事情。當時鄧文昌的妻子曾問鄧是要去談什麼事,但鄧文昌表示他也不知道。
上午7點,鄧文昌連絡祕書梁美嬌,要她等一下到自己在中壢開設的三溫暖門口碰面,與莊順興同赴縣長官邸洽公。7點40分,梁美嬌在三溫暖門口和鄧文昌、莊順興會合,三人坐上莊順興駕駛的富豪轎車,一同從中壢駛往桃園市的縣長官邸,大約8點10分到達。
當鄧、莊兩名議員進入縣長官邸後,梁美嬌下車走到路旁的麵包店買了3個麵包,然後回到車上坐在後座左側,吃了一個麵包後就在車內閉目養神。
而這個時候,縣長官邸警衛室正在發生慘絕人寰的屠殺。
遭槍手挾持的人質
不久後,車門突然被急速打開,一名男子進入駕駛座,把一個袋子往右側副駕駛座位一丟,另一名男子則從左側後門闖入,二話不說就把正在假寐的梁美嬌強力壓住頭部,臉部貼著椅墊。坐在前方駕駛座的男子則立刻發動引擎,快速將轎車駛離現場。
原本在打瞌睡的梁美嬌,起初還以為是鄧、莊兩名議員在對她惡作劇,曾揮手抗拒,並說:「幹什麼?」但壓住她頭部的男子立刻怒斥不准動,梁美嬌驚覺狀況不對,這才發現:她被歹徒挾持了!
梁美嬌在縣長官邸外被歹徒連車帶人擄走,期間長達90分鐘。此一事件是劉邦友官邸血案中,唯一有當事人和兇嫌直接接觸的場面,在這段期間,梁美嬌曾與歹徒交談,而她與歹徒的互動內容,也成為警方在偵辦劉宅血案中最重要,或者說是對兇嫌有具體描述的唯一線索。
《中國時報》在案發後隔天曾對梁美嬌進行過專訪,她將當時與歹徒的對話還原,刊登在報上,以下為當年報紙原文:
梁美嬌:幹什麼?
後座兇嫌:不准動,否則一槍打死妳。
前座兇嫌:縣長公館裡面死多少人,妳知道嗎?她有看清楚咱嗎?
後座兇嫌:沒有。
前座兇嫌:老三,你看看有多少子彈。
這時梁美嬌聽到前座兇嫌把一個袋子丟到後座,發出響亮的金屬擦撞聲。然後後座的兇嫌拉開袋子的拉鍊,並把子彈上膛。
前座兇嫌:老三,把膠帶、面罩拿出來。
後座兇嫌:膠帶忘了帶出來。
前座兇嫌:她到底有沒有看清楚我們的臉?
後座兇嫌:沒有啦!
前座兇嫌:你確定?
後座兇嫌:對啦!
前座兇嫌:要是有看到,就到山上把她打死。
前座兇嫌:幹××,縣長做到那麼「搖擺」(編按:意指囂張),還不是一槍就把他打死(兇嫌不斷地罵劉縣長)。
後座兇嫌:怎麼辦(指對梁美嬌)?
前座兇嫌:到山上再說。如果她有看到我們,就把她殺掉算了。
梁美嬌聲淚俱下,苦苦哀求:我沒有看到你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有家庭,還有小孩,求你們不要殺我,放我走。
這時車子已經開進虎頭山。
前座兇嫌:你真的沒有看到我們?
梁美嬌:真的!我沒有看到,不知道你們是誰。
後座兇嫌:喂!查某,把證件拿出來。
梁美嬌頭被壓在椅墊上,雙手抱著皮包,要打開來拿身分證交給後座的兇嫌,左手碰到兇嫌的手,感覺是戴著手套。她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兇嫌戴的是像外科手術用的米白色塑膠手套。
後座兇嫌:皮包給我,有多少現金?
梁美嬌:你統統拿去,請你放過我。
後座兇嫌:我們認得你,也知道你住那裡,如果你敢報警,我會到你家把你家殺光光。
前座兇嫌:現在你自己開車門,一直向前走一個小時,不准回頭。回頭就把你打死。
梁美嬌打開車門,接著,後座的兇嫌用手把她推出去。梁美嬌心想,他們一定是跟她玩死亡遊戲,也許等一下就拿槍從背後把她殺死。所以一被推下車,拚命向前跑,一會兒見有一部車子開過來,梁美嬌心想,完了,一定是兇嫌回來殺她,幸好不是。過了一會兒,碰到一個好心的人停車載她脫離險境,結束一場驚心動魄的劫難。
大量無法比對的跡證
梁美嬌下車脫離險境後,攔下一輛路過車輛詢問,才知道是自己身處虎頭山上,並請求駕駛將她載至縣政府。隨後她先連絡了住在中壢的家人,稱自己剛剛遭到挾持,家人連忙向中壢分局刑事組報案,這時警方才知道劉宅血案中,曾有梁美嬌遭到歹徒挾持的這段過程。
劉邦友官邸血案發生後,立刻引起全國震驚,警政署長姚高橋、刑事局長張友文馬上率刑事局鑑識組、偵查外勤隊大批幹員,進駐桃園指揮偵辦,並封鎖現場、禁止媒體採訪。上午11時左右,專案小組成立,動員刑事局、省刑大及桃園縣警局,密切配合桃園地檢署全力投入偵查緝兇。
不久後,專案小組從脫險的梁美嬌處,得知歹徒是開走莊順興的轎車逃逸後,立刻通報全桃園縣的二千五百警力,全部投入攔截圍捕該輛轎車。但不到十分鐘即接獲民眾報案,指該車就停在桃園市虎頭山附近的公園路三號前,警方趕往將車拖回,刑事局鑑識組在車上採得多枚可疑指紋,還有一支留在車上的行動電話,並調出通話紀錄,全面過濾。
專案小組在命案現場及莊順興座車上,共採得18枚清晰指紋,由刑事警察局指紋室的電腦解析系統進行比對。其中於案發現場警衛室採得約十餘枚指紋、血跡和腳印,但因為在蒐證之初,現場就被搜救人員、警方人員給破壞,導致跡證不是在比對後被排除,就是難以鑑定確認。另外,原以為是歹徒留下的血手印,也證實僅是血跡。
案發現場曾留下一張縣長劉邦友照片,警方研判是兇嫌用來辨識之用,但經送交比對,照片上未找到指紋;歹徒用來銬住警衛劉明吉的手銬並非警衛所有,來源無法掌握;至於歹徒所使用的膠帶、口罩、雨衣及手術用膠質手套,雖調閱全縣便利商店的錄影帶查證,但如大海撈針,根本毫無進展。
在人證方面,除了在案發現場被槍擊導致昏迷喪失記憶的鄧文昌外,唯一有看到兇嫌的證人,僅有官邸菲傭茱蒂和縣議員鄧文昌祕書梁美嬌。由於茱蒂在案發當時一直在官邸一樓,但卻未被歹徒發現,因此專案小組研判,歹徒可能並未進入官邸,僅在警衛室或附近伺機活動。不過,茱蒂僅看到歹徒的背影及雨衣、帽子,並未目睹形貌,能夠提供的線索有限。
真正具有關鍵線索的證言來自梁美嬌,梁美嬌曾遭到歹徒脅持,並與歹徒談話互動,她供稱,兩名歹徒之一穿著雨衣,兩人皆持台語口音交談,皆提手提袋、戴手套。她感覺兩歹徒都很年輕,身材不高。兩人在交談時,其中一名歹徒曾稱呼另一人為「老三」。
活下來的人理所當然被臆測
但警方以及外界輿論,始終對於梁美嬌的證詞感到懷疑,認為她有所保留,並未將所有已知細節全盤供出。包括為何梁美嬌人就在官邸外卻未聽到警衛室連番槍響、為何歹徒這麼剛好就挾持到她所坐的那台車、為何落入歹徒手中卻未遭毒手、為何脫險後不是跑去警局報案而是回到縣府,甚至對於當天鄧文昌與莊順興為何要一大早跑去縣長官邸她也稱不知情。
甚至還有更刻薄的臆測,是對梁美嬌如何從虎頭山脫險的證詞有所懷疑,因為梁美嬌供稱她當時攔下一輛喜美轎車,車主協助將她載回縣府,但事後警方怎麼樣都找不到這名所謂的「熱心民眾」。
不過,梁美嬌的親友為她打抱不平,認為她遭到歹徒挾持又被威脅要殺害全家,事後還接到恐嚇電話,一直過得擔心受怕、躲躲藏藏的生活,她已身心俱疲。檢方後來也認為她可能只是受到過度驚嚇,才無法做出明確的交代。
檢警認為,歹徒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官邸行兇,必然有人在外接應甚至是指揮;尤其在八點之後官邸附近人車來往頻繁,接應車輛應停在官邸附近,準備隨時接應殺手逃逸。因此,確實曾一度質疑歹徒逃逸時,連車帶人擄走梁美嬌的內情並不單純,懷疑梁美嬌可能知悉歹徒身分。不過,深入清查後發覺,認為此一假設並不正確。
專案小組後來研判,歹徒在離開官邸後,發現未熄火的莊順興轎車,會大膽地打開車門開走,其可能原因包括:為避免車內梁美嬌已看到其面貌,決定挾持她並臨時通知接應者赴虎頭山等候,原擬準備滅口;或者,原接應車輛可能被後來才到的莊順興轎車擋住出路,迫於情勢,歹徒才開走莊車,與接應車輛同往虎頭山換車逃逸。
至於歹徒為何未將梁美嬌滅口也是令人費解。檢警後來懷疑,因為梁美嬌可以聽到歹徒在車上的對話內容,所以有可能是想藉著梁美嬌的口來故佈疑陣,以誤導專案小組偵辦的方向,甚至讓警方懷疑梁美嬌是否涉案這一點,可能也是故佈疑陣的一部分。
「老三」是誰?
無論如何,梁美嬌的證詞仍提供給檢警一個稍微具體的歹徒輪廓。首先,最受到注意的線索是「老三」,警方開始全面搜索外號是「老三」的道上分子。另外,從凶手熟知虎頭山的地形,和挾持人質時一直在罵劉邦友,研判兇嫌是認識劉邦友的人,而且是桃園在地人。
根據梁美嬌的證詞,曾目睹歹徒提兩只手提袋上車,且有金屬碰擊聲和沉重感。警方研判,兇嫌所提手提袋內應放有長短槍等重兵器。但在官邸開槍時這些槍枝並未使用,而是以奪自警衛的佩槍做案。可能是由於殺手所攜帶的槍械曾另涉刑案,如果以自行所帶槍枝作案,會因為遺留的彈殼或彈頭,讓警方鑑定出與他案的關聯,縮小偵查範圍。
而兇嫌能如此心思縝密考慮到此點,可能是「職業級」殺手。但到底誰是殺手?而誰又是殺手後面的藏鏡人呢?
面對如此兇殘的行徑,專案小組動員全台警力進行搜捕歹徒的行動。時任的李登輝總統獲悉劉邦友官邸血案後,極表震驚,立即指示相關機關首長積極偵辦,要求盡速破案。
然而,這一辦就是23年……
[the_ad id=”8081″]似記者不是記者,似作家又不像作家,一個愛說故事的四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