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怪獸,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1954年出現的「哥吉拉」。但你知道嗎?戰後台灣其實也有過許多次怪獸目擊紀錄喔!特約調查員、怪獸專家唐澄暐將帶領我們一睹這些已被忘記的怪獸目擊記錄。
特約調查員:唐澄暐
怪獸總是在他方:沒有怪奇生物的島嶼(?)
十年前就讀研究所時,我開始以「台灣怪獸迷的成長經驗」為主題拍攝紀錄片。在與年長觀眾有過交流後,我才逐漸了解到,雖然日本電影從我小時候(1980至90年代)以來都不是戲院的強檔,但從戰後到台日斷交這段期間,日片在台灣可沒有因為殖民時期結束而消退,反而還有過一段相當興盛的時光,甚至連當今冷門的日本怪獸電影,也曾經在台灣風光上映過。很幸運地,我正想開始從舊報章雜誌尋找怪獸電影紀錄,《日本電影在台灣》就在同一時候出版,作者黃仁恰好就詳盡列出了1915年至斷交前日本電影在台灣的上映日期。有了日期,就能從成千上萬的舊報紙掃描檔中,找到戰後至斷交期間日本怪獸電影的台版廣告。
廣告之外還看到怪獸片的新聞報導,更是令我十分驚訝。身為一個1981年出生的小孩,從小到大,哥吉拉和其他怪獸在主流媒體上就是冷門,冷到不能再冷。就算快上映了,也只會出現一些一知半解的花邊報導和外行評論,被眾家強片擠到影劇版邊緣。但在我眼前這些才四張八個版、每版更不比國語日報大的舊報紙上,怪獸新聞居然可以在非上映宣傳的期間,在版面上分到一大塊專題報導,就單純講拍攝技術、導演專訪(雖然著作權令人質疑),上映後甚至還能刊出影評。
於是我有了一個念頭:如果怪獸片上得了新聞,用關鍵字搜尋應該會比按檔期翻閱更容易吧?國家圖書館的報紙搜尋功能相當便利,「原子恐攏」、「飛天大怪獸」、「魔斯拉」(哥吉拉不行,這個名字出現在報紙上要等到二十世紀末)這些片名打下去馬上跑出當年的相關新聞,當然「怪獸」也一定要試一試。沒想到這兩個字一打下去,就把更多意想不到的東西都從歷史檔案中放了出來。
會意想不到,也算是小時候養成的概念。以前讀的那些扯真實世界怪獸的書,全都把怪獸放在出了台灣的遠方,好比非洲叢林、西伯利亞內陸湖泊、喜馬拉雅山麓或者太平洋中央;別的地方都有,但台灣就是沒有,那些書很「自然」地讓我這麼想。可是眼前的新聞搜尋,卻開始跳出一則又一則的台灣怪獸新聞。
本土特產怪獸的出現:高如狼犬、嘴如牛口、滿身銀灰色長毛,頭上還有三寸白角
最早出現的一則,是1956年刊登在《徵信新聞報》三版的消息。一隻介於狼與犀牛之間,「高如狼犬、嘴如牛口,滿身銀灰色長毛」,頭上甚至還有三寸白角的神秘生物,帶著嬰孩般的哭啼聲,快速奔過台中太平鄉黃竹坑一帶。從新聞報導看起來,附近的居民想要抓牠已經抓一陣子了,但牠還是在每天黃昏時刻出現在人們面前。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就再也沒出現在報導中了。
1957年發生在屏東的怪獸出沒事件,倒是整整延燒了快半年。8月中開始,新埤鄉就盛傳有怪獸出沒在南岸村及建功村的保護林中,「體大如小牛、灰白顏色」,晚上會潛伏到附近的村莊捕食雞犬,而且特別喜歡吃腐肉──有經驗的獵人說,這種怪獸喜歡臭味,所以會先將雞鴨狗類埋到土裡露出一個頭,等到腐爛後才吃。當地參加獵捕的獵人雖然多達數十人,但由於「似極狡黠,出沒頗為神秘」,怪獸成功躲開了獵人視線,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向南轉移了陣地。
8月16日晚上,就在隔著林邊溪對面的「石光建村」(今日的玉光村),一位婦人家裡養的雞鴨也遭到攻擊,現場遺留的足跡也和先前兩村找到的一樣,還一路沿伸到婦人的香蕉園內,推倒了一株粗大的香蕉樹。然而不管是村民還是聞風而來的獵人,都找不到怪獸白天的藏身之處,警方只好嚴密戒備,「並通令全村村民,夜間應嚴禁小孩外出以防被害」,同時繼續苦思對策。
到了8月20日,聯合報倒刊了一篇半評論的報導,詳細整理了前面幾則新聞,還發表不少堪稱客觀的見解。首先記者寫道,當地有些人推測這就是「狗熊」之類的動物,而他們找到的「獸窟」只是一團鬆土,上頭的雞鴨殘骸羽毛也已經在那一段日子了。而且,記者本人也發現村莊裡「人們往來談話的聲音也可聽到」,而且從南岸村到這裡途中得經過五六個村落和五百公尺寬的溪流,一路上沒人發現也滿不可思議的。他還訪問了當地官員,像是民眾服務站主任就表示,這一帶是有名的賭窟,許多流浪者都聚集在此,就算歹徒亂放謠言趁機打劫村民,也不會太意外。鄉長也抱怨,為了這件事不得不多花幾百塊錢的義警隊巡防經費、獵人茶水點心費,可能也因此忍不住表達了對怪獸存在的懷疑。最後,派出所主管也表示,由於兩天下來沒有發現任何動靜,所以已經全部撤防,地方也恢復了平靜。
然而,8月底怪獸又再次出現於新埤鄉,造成人心惶惶;一位老婦人說有天晚上發現「一個黑毛茸茸的大東西」正發出吼聲,和隔壁家的小狗博鬥,最後「小犬叫著退入房中後,該怪物即向村外新埤溪方面竄去」,警方也只好再次動員民防隊圍捕,但仍沒有下文。
這隻怪獸最後一次出現是在翌年元旦;1957年12月中的某個下午,萬丹鄉竹林村有三兄弟在在自己家菜園發現巨大黑影「猶如犢牛,全身黑毛,毛手毛腳坐立在園中;本來三兄弟以為是偷拔菜的人,準備把他抓起來痛打,但沒想到牠一覺不對,立刻站起來從甘蔗園旁邊逃走。報導最後寫道,由於這三兄弟向來膽小,看了這怪物之後失眠了好幾夜,後來鼓起勇氣巡了菜園,卻只看到園裡留下兩個像是新埤狗熊的腳印。
有怪獸~大怪獸~在金門~黏著我~
不只農村出怪獸,外島的海上也捎來怪獸新聞。1968年5月,金門烈嶼接連有兩位漁民捕獲類似海龜的龐大怪物。這兩隻怪物「身軀類似鱉魚,但前部較大、後部較小,背部呈灰黑色,自上至下有五六道條狀花紋,頭如龜類,前兩腳較長,後稍短,狀似撥槳」,還「呼呼啼叫,兩眼流淚」。但當時漁民並沒有把牠們當成是海龜,因為他們定義的海龜大小要像大鱉,背要是青黃色,頭上要有堆肉,所謂的「癩頭龜」那樣。這次抓到的這兩隻身體卻是梯狀的,背上紋路和四肢也都不像海龜,「故暫稱為怪物」。
這次的真相就沒那麼難查出了;幾天後,這隻海怪經省水產試驗所鑑定確定就是「棱龜」,又稱「革龜」,只是一種比一般海龜更巨大而擅長游泳的海龜。據當時新聞所言,這種棱龜在基隆、蘇澳、花蓮、台東等地都抓得到,肉可以吃但味道不好,可以製油;或許這件事會成為怪獸新聞,是因為捕獲地點是這種動物罕見的金門吧?然而遺憾的是,由於濫捕、誤入漁網以及誤食塑膠袋等因素,這種棱龜的數量正逐漸減少,要再出現在台灣新聞裡也沒那麼容易了。
這之後,或許因為媒體日漸發達,一方面讓生物知識普及,一方面又減少了以訛傳訛的發揮空間,怪獸新聞在報紙上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失去神秘感。
長滿黑毛、形貌猙獰的怪獸,與「仙人」之謎
1973年花蓮天祥一帶傳出的怪獸消息就是這樣:一位農場菇寮工人在小瓦黑爾溪上游的三池山目擊了長滿黑毛、形貌猙獰,「胸前雙乳累然下垂」的怪物正抓著小動物大嚼,嚇得他逃回工寮,據說從此返回秀林鄉老家再也不敢回農場。報導還說山區農民稱這種動物為「人熊」,而原住民則稱牠為「野人」,還說光復以前牠就在天祥一帶出現過,還有攻擊人甚至吃人的習性。到了這時代,怪獸新聞已經有一半都分給了動物專家;先是台灣大學的動物學教授懷疑是不是人猿,但台灣從來沒有發現過人猿的紀錄。接著台北動物園副園長則是提出了一個現在比較通行的說法,人在驚慌時會有錯覺,也許目擊者只是看到了熊而已。有趣的是,記者還寫到動物園曾經有過一具「仙人」的標本,和這怪獸的描述有點像;但副園長卻說,仙人產自印尼,台灣不可能有。(但「仙人」又是什麼呢?這就是另一個謎了。)
中國時報幾天後的報導延續了這方向,訪問台大動物系系主任尋找學理說法。系主任也認為是熊,說胸前的V字型白毛或許讓目擊者看成了雙乳垂胸;至於人猿的可能性,他也不排除可能是動物園的人猿在二戰時逃到了森林中,但過去從來沒有人猿能在野生環境中待那麼久還長那麼大的。記者很內行地問起,會不會是二戰後躲在叢林裡的日本戰士呢?系主任則回答,在高山上不可能像魯賓遜那樣生存,更何況就算待再久都不可能退化到全身長回毛髮。最後,不知是實際做了考查還是息事寧人,花蓮縣警局最終查證確認就是一頭黑熊,在天祥山區本來就時常發現,所以也不做圍捕了。
那之後,我就沒在報紙上找到台灣的怪獸目擊新聞了。甚至連國外的怪獸新聞也逐漸退燒,變成如今那種一看就知道只是造假的趣聞。原本活躍在台灣新聞中的怪獸們,如今只能被除去神秘而退化為一般動物,或者遁入徹底的幻想創作中。但那第一隻怪獸仍在脫逃著。牠始終沒被認出真身,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文字可以約束牠;牠將會繼續在舊新聞中保持神祕,並被讀到這裡的人們不時在現實與想像的交界處所目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