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篇說到,村田賢吉與懷孕妻子戎谷敦、兩位友人在家中被砍殺身亡,而從種種跡象來看,兇手針對的主要對象很可能是與各路人馬有衝突的村田賢吉……在這麼多的疑犯之中,大稻埕支署的警員們究竟要如何找出真兇?而且,為什麼他們只針對台灣人呢?
- 無論為情為仇通通抓起來
無論如何動機到底是情、財或是仇,從現有的資料來看,當時大稻埕支署的大方針即是從涉嫌重大的黃淡仔身上順藤摸瓜,找到其他可能的嫌疑者──不管有多少,全都先找過來問問,這樣地毯式的搜查,總不可能找不到了吧?於是,除了之前提到的蔡金外,另外還有住在板橋與艋舺附近約十名的嫌疑犯也被找去訊問。一時之間,頗有要即刻破案的風采。
但事情很快地就急轉直下。在逮捕蔡金外等人的數天後,大稻埕憲兵隊在4月22日逮捕了士林的林清明。這個林清明,正是投資村田賢吉在淡水的流當品生意,結果與村田發生地契糾紛的倒楣鬼。
那麼,真凶到底是在大稻埕支署逮捕的這十人中,或者是憲兵隊逮捕的林清明呢?
1901年5月2日,憲兵隊逮捕的林清明、大稻埕支署逮捕的黃淡仔,以及在見報這天首次冒出來的「怪童」林景獅,共三人被移送地方法院。不過這好像怪怪的──若他們都是真兇,那麼彼此之間有什麼樣的淵源,足以託付或共同犯下這樣的滔天大案吧?但似乎不是如此。而若是兩組跟村田有不同仇怨的人馬,不會這麼巧選在同一天行兇吧。
若他們是分別行兇,那可真的要很巧很巧。在1901年的半夜兩點,即便是大稻埕這麼熱鬧的商業區域,依然是人煙稀少。莫非是黃淡仔先放林景獅進屋,然後住在士林的林清明剛巧在半夜兩點路過,見機不可失,也進去加入謀殺大亂鬥?
呃,你真的相信這有可能嗎?
別說你不相信了,當時的報刊記者顯然也一臉「你唬我嗎?」的表情。再次地,日文版與漢文版的《台灣日日新報》記者,都犀利地指出了警方與憲兵並未握有實據的事實。漢文版甚至以「(林清明)不知有何嫌疑,外間實不得與聞,但林難受苦刑,已攀東扯西,憲兵姑禁之。」直指憲兵有刑求的舉動,而林清明則因難以忍受酷刑,到了要他招什麼就招什麼的地步。
這樣辦出來的案子,要「得有實據」,可說是難上加難。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僅僅是嫌疑犯的林清明都受到了此等對待,那麼被視為準犯人的黃淡仔,其遭受到的嚴刑拷打,想必只多不少。因此,黃淡仔到底是講真的,還是講警察大人想聽的,也就是個薛丁格式的問題了。
- 越來越多的嫌犯
前面三位嫌犯的嫌疑還未清白,更多的疑兇卻冒了出來。1901年5月30日,基隆憲兵分署決定加入這場混戰。他們逮捕了住在艋舺中石路的王良(22歲),聲稱他才是真兇。
根據基隆憲兵分署的說法,他們是靠著密告,才得知甫到基隆仙洞巖附近投靠親友的王良涉有重嫌。一查之下,發現王良在事件後跑到桃仔園中路庄(今桃園中路區)的朋友吳榮生家隱居。到了4月28日,聽到有巡查要來抓人,於是離開桃園,來到基隆。卻沒想到因為和人聊到此事被人聽到,而曝了光。
至於王良的動機呢?果然還是和錢有關。別名王查某的王良,職業是負責招募苦力的苦力頭。他在1895年受有馬組之聘,協助其在台北的土木工事,而與村田賢吉相識。1898年10月,有馬組從台北遷移到台中,王良於是去了從有馬組獨立出來的久米組、澤井組等公司繼續執業。待村田回到台北,開始要創立自己的事業之時,由於兩者素為舊識,王良另外介紹他認識了林山豬、廖阿星兩名苦力頭,四個人成了事業夥伴。
但按照前文提過的村田賢吉的個性,這事注定要完蛋的。
果不其然,四人間發生了台灣人先墊款,日本人不還錢的金錢糾紛。據說,兇案發生前一日,三人才到了村田家理論。村田當然不理會啦!想想他身上至少還有景美木材欠款與淡水地契案,這點事他大爺放在眼裡嗎?不甘損失的三人,於是在商量後,決定各自烙人去找村田晦氣。
苦力頭這種專業烙人戶,很快地就號召到三人屬下共17名苦力。總共20人的龐大隊伍,在案發的4月16日凌晨一點分成兩隊襲擊村田家。人數占絕對的優勢不說,長期出入村田家的三人,知道屋內有個台灣老鄉黃淡仔。於是把他叫醒,要他開門。門開了之後,10個人衝進去砍殺,另外10個則在外面把風。
所有人都很高興,這事終於要落幕了。細節歷歷在目,於是兇手將獲得應有的刑罰,死者沉冤得雪之外,官方系統總算也破了一個大案,不丟人了。
但你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20個人的砍殺隊伍,在事發後的大搜索中竟然一點風聲也沒有?而自知犯下滔天大罪的王良在外逃亡,還笨到跟其他人說自己就是此案的兇手?更重要的是,還有人記得一開始目擊證人的證詞,只說了他看到兩個可疑的人影嗎?難道這20個年輕氣盛的苦力,竟然有忍者般隱匿無蹤的神功,能夠在一點喧嘩就顯得吵嚷無比的暗夜,神鬼不知地殺害村田全家,還只被偶然出來上廁所的目擊者看到兩個人的影子?太扯淡了吧。
於是,現在我們有了四組犯人:第一組是最早被逮捕的黃淡仔、蔡金外與其他數名組;第二組是士林的商人林清明,第三組是阿呆和林景獅;第四組則是苦力頭王良、林山豬與廖星。
你覺得真兇會是誰呢?
- 自己找上門的嫌犯
沒錯,誰都不是。彷彿嫌事情還不夠荒唐一樣,1901年10月5日,又一個新的嫌疑犯出現了。這個人,是家住在大加蚋堡項內埔庄(今台北市古亭、公館一帶)的許枝(26歲)。
與其他人不同,許枝是自動找上門的。由於年少輕狂,許枝和以陳定為首的一幫土匪廝混,飲酒賭博樣樣都來。出身農家的陳定,是道上有名的流氓。光是從該年的農曆年間到四月,就在錫口街(今台北饒河街一帶)、艋舺與大稻埕等地接連犯下強盜搶劫殺人案。可能犯案後良心不安吧,許枝與住在下內埔庄(今台北教育大學一帶)的好友楊金水聊到想要脫離幫派,楊金水極力勸他自首以換得緩刑。許枝聽了朋友的話,向六張犁警察官吏派出所自首。
之後,他說出了村田家命案其實也是此一集團所為的重大情報。根據他的說法,一開始是集團中的某人談到了大稻埕有很多工人頭頭的家裡都有高額的現金,他們應該去搶一票大的。大夥同意後,以陳定為首,許枝和其他三人在「一個下著濛濛細雨且打著雷的夜晚」,在文山堡(今台北文山區)會合,攜帶台灣刀與短槍、提燈等物品,踏著公館街(今師大分部一帶)後方泥濘的山路往龍安陂(今龍安國小一帶),再朝著兇案所在地的大稻埕建成街前進。
在用台灣刀撬開門後,眾人進入屋中,一片砍殺之後,提著血刀往日新街市場(今日台北涼州街、保安街一帶)逃竄,經過三板橋屠獸場(今台北南京東路、林森北路一帶)後,回到文山堡的集合點後解散。
許枝的故事,相較於其他人著重在動機,有著更多犯案的細節。因而聽起來也更為可信。然而故事中最重要的一塊卻不見說明──陳定他們為什麼會鎖定村田,又到底搶走了多少錢?彼時的建成街,住戶雖然不若如今的天水街多,但也沒到搶匪隨隨便便進去就可以滿手現金的出來。考慮到陳定強盜集團先前的豐功偉業都是挺精準地鎖定了商人,這次的襲擊便顯得不太單純。
此外,先前被懷疑為共犯的黃淡仔,在許枝的證詞裡卻是全然的清白。那麼黃淡仔之前被警方識破的假供詞(「當時我看到強盜來,就躲到地板下。」「地板下?你是說那個滿是蜘蛛網和灰塵,完全看不出來有人躲過的地板下嗎?」),又該怎麼解釋呢?
然而這對被羈押許久的前幾組嫌疑犯來說,或許不失為好事。在許枝出面後的一個多月,林清明、黃淡仔與林景獅等人,在預審法官白倉的判斷下,以「證據不充分」獲釋。此時,距離兇案發生、眾人遭逮,已隔了半年之久。
村田夫婦與兩位友人依然不能瞑目,奪取他們性命的兇手,究竟在何方呢?大稻埕的熱鬧街道,因為滅門慘案未破,似乎也染上了一層陰影。
原本因掌握了許多線索,而認為絕對可以破案的警方,如今卻是灰頭土臉,不知道要向哪去找出那個真凶……。究竟真兇甚麼時候才會浮出檯面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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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隨著天氣變化起伏,熱愛香水,擁有一隻野生的馴化貓頭鷹。人生的格言是”Revenge. It’s even better than biscuits.”,但到現在都還沒復過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