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沒有明天】美國公路的經典亡命鴛鴦:邦妮與克萊德的故事

路那/調查員 檔案調閱1829次

 

1933年4月,一戶住在密蘇里牛頓郡喬普林市(Joplin)橡樹嶺大道3000多號的人家,覺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附近剛搬進車庫公寓的一夥人了。這夥人大概在四月初才搬來,但他們每天、每天、每天晚上都一邊喝酒,一邊打吵死人的牌。

快被逼瘋的住戶們決定報警。4月13日,喬普林警察局在觀察了幾天之後,覺得這群人可能是私酒團夥,於是決定在當日攻堅。

「警察,開門!」聽到這句話,措手不及的住客們理應驚慌逃竄。只是,喬普林警察局不知道,他們對上的可不是什麼普通小股的私酒集團,而是日後在美國犯罪史上留下赫赫聲名的強盜團夥──巴羅幫。核心成員邦妮˙帕克(Bonnie Parker)與克萊德˙巴羅(Clyde Barrow)這對亡命鴛鴦,即將在一連串的犯行之後雙雙殞命,聲名大噪,成為犯罪界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邦妮與克萊德,美國史上最知名的鴛鴦大盜

 

警匪槍戰,以及在路上追狗的女人

然而,羅密歐與茱麗葉傷害的是自己,邦妮與克萊德傷害的,卻是他人。這次的攻堅也不例外。克萊德和哥哥巴克,以及幫裡的小夥子瓊斯一起開槍,擊斃了麥金尼斯探長(Detective McGinnis)與警員哈利曼(Constable Harryman)。邦妮則拿著一把火力強大的白朗寧自動步槍(Browning Automatic Rifle,簡稱BAR)掃射剩餘的警力,掩護眾人離開。這群逃犯也不忘記把當時不在公寓的巴克太太布蘭琪從街上拉走,而布蘭琪為什麼不在公寓裡呢?因為她在街上追著她的狗:雪球。就這樣,三男兩女與一隻狗,從漫天的火網裡掙脫開來,展開亡命之旅。

但警方也並非毫無所獲。他們只開了十四槍,但有一發擊中了瓊斯,一發彈跳彈擊中了巴克。更何況,這群人還留下了一整棟等著搜查的公寓,想必有大量的犯罪證據。

磨刀霍霍的警察們,確實找到很多東西。巴羅幫幾乎把他們所有的財產都留在公寓裡了──四處散落的啤酒瓶、巴克和布蘭琪的結婚證、巴克的假釋文件、一個軍火庫,以及邦妮的詩作,和他們還沒沖洗的相片膠捲。

膠捲裡是一個得意洋洋的犯罪集團,他們衣著齊整,打扮入時,意氣風發地拿著一堆武器擺出各種帥翻天的姿勢,加上邦妮那兩首寫得不壞的詩作,很快地就讓這群幾天前仍名不見經傳的亡命之徒,一躍成了全美的注目焦點。

 

才女大盜邦妮˙帕克、獄政改革者克萊德˙巴羅與「巴羅幫」的成立

邦妮遺留在公寓的詩〈自殺薩爾的故事〉(The Story of Suicide Sal),是邦妮該年稍早還在蹲監獄時的作品。這首敘事詩描述一個無名囚犯轉述她在監獄裡聽獄友「自殺薩爾」告訴她的故事。薩爾講述了她為了情夫傑克而入獄。然而,在獄中的薩爾卻聽到傑克和前女友復合的消息。最後,無名囚犯聽說了「遠方有個女孩,殺了一對惡棍」。這首詩寫的出乎意料的動人,很難想像出自於四處劫掠的強盜之手。

媒體於是開始挖掘,最後發現,這名年輕女逃犯在學校時竟然成績不錯,文章常常拿到高分。然而,她在中學時愛上了一個叫做羅伊˙桑頓的男孩子,在未滿16歲就結婚了,從此斷絕了未來升學道路。他們婚後不久,羅伊就因為偷竊與搶劫而斷斷續續地出入牢房。邦妮在羅伊入獄後就回到母親家住,在餐廳打零工,過著乏善可陳的生活。

直到1930年,對生活不滿的文藝少女邦妮19歲時,認識了克萊德。他們的相遇堪稱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邦妮辭去了服務生的工作,加入了克萊德的犯罪集團。只長邦妮一歲的克萊德,和邦妮的老公一樣,年紀輕輕,但卻已經有豐富的監獄資歷。1926年,17歲的克萊德首次被捕,接下來四年間反覆因竊盜、搶劫商店、偷車等小罪而入監服刑。認識邦妮後不久,克萊德又因案被移送到伊斯特姆監獄農場(Eastham Prison Farm)。這件事改變了他的一生。

長相清秀的克萊德在獄中被獄友多次強暴。之後,他用一根鉛管壓碎了那名強暴犯的頭骨。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克萊德另一名已被判無期徒刑的獄友出面承擔起這件事。根據克萊德的親人與獄友所言,這段監獄生活徹底地改變了克萊德。「他從小學生變成了響尾蛇」,克萊德的獄友,拉爾夫˙弗瑞斯說。

假釋後的克萊德宣稱,他要讓監獄單位難看,逼迫他們改善獄政。他的計畫,是襲擊伊斯特姆監獄,讓犯人全數越獄。為此,他需要足夠的金錢和火力。邦妮與克萊德於是和一個名為拉爾夫˙菲爾斯的同夥實行了一系列的商店與加油站竊案。只不過,菲爾斯沒有支撐太久就被逮捕入獄,離開了這個犯罪團體。

遞補進來的是克萊德的家族朋友,16歲的W.D.瓊斯(WD Jones)。在菲爾斯與瓊斯交接的中間,克萊德也沒有閒著,他殺了一個警長,並重傷了一個治安官。

瓊斯加入之後,他們很快地又在偷車時殺了車主多伊爾‧約翰遜(Doyle Johnson)。不到兩周後,克萊德又殺了一個警察。加上兩個可能被他們所殺的商店老闆,這個犯罪集團已經殺了5個人。

1933年,克萊德的哥哥巴克˙巴羅出獄了。他和妻子布蘭琪一起來到了密蘇里州喬普林市,和弟弟一夥人見面。根據巴羅家人的說法,巴克和布蘭琪本來是去勸克萊德自首的。但正如同前面所說的,這場「道德勸說」之下的狂歡,引來了警察。在街上追小狗的布蘭琪與巴克,意外地入了夥。「巴羅幫」正式成立。

 

從人人喜愛的俠盜羅賓漢,到得而誅之的公眾之敵:邦妮與克萊德的末日

自從邦妮的詩〈自殺薩爾的故事〉與巴羅幫成員的照片公諸於世後,他們就廣受大眾歡迎。然而,隨著知名度的上升,巴羅幫也發現他們的行動越發困難。自從他們的照片在報攤雜誌廣為流傳,即使是偏遠餐廳和汽車旅館都變得不再安全。

根據布蘭琪日後的回憶,當時他們甚至一度住在野外,用營火煮飯,用冰涼的溪水洗澡,過著克難的亡命生涯。布蘭琪與邦妮又不是特別合得來,兩人間的敵意使得這個一開始就不怎麼牢固的團夥,加快了分崩離析的速度。

儘管內部頗有分歧,但巴羅幫還是遊走在各州之間,不時搶搶銀行,殺殺擋路的警察。有趣的是,這些犯罪行為,反而讓邦妮與克萊德的聲望節節上升。為什麼會這樣呢?

原因在於經濟大蕭條。1929年開始的經濟大蕭條,並非結束在該年,而是持續探底。1933年是恰好是最糟糕的時候。在經濟大蕭條的背景下,出身底層的邦妮與克萊德所犯下的銀行搶案,對於處於破產邊緣(或者根本已經破產)的大眾而言,不啻為出了口惡氣,有人甚至將之視為羅賓漢般的義舉──儘管也有說法指出,邦妮與克萊德其實沒有搶過銀行。

至於殺警察為何不會引起公憤?原來,1920年美國通過了禁酒令。由於市場需求太過強勁,私酒產業便應運而生,龐大的利潤引來了黑幫,伴隨黑幫勢力而來的,則是腐敗的警政。電影《鐵面無私》(The Untouchables)的主角,黑幫教父艾爾˙卡彭(Al Capone)正是在這段期間內靠著私酒,建立了犯罪帝國的知名人物。

因此,對於身無長物的普通人來說,搶銀行與殺警察?那又怎樣。說不定這些人罪有應得啊。外加美國當時並未存在跨州的官方調查機構,各州警方彼此之間也缺乏橫向聯繫,難以整合犯罪情資,這狀況要到1935年,聯邦調查局(FBI)成立後才有所改善。在這種情況下,警方根本難以逮到跨州犯罪的巴羅幫。

逍遙的巴羅幫,原本或許可以再逍遙幾年──如果巴尼和布蘭琪沒有在1933年7月的追捕中一死一傷,而克萊德沒有在1934年的1月實施了他策畫已久的「伊斯特姆大逃獄」(Eastham Breakout)的話。雖然這場逃獄讓官方的顏面盡失,但也促使他們痛下決心,對巴羅幫展開全面追捕。

1934年4月,邦妮、克萊德和新成員麥克文在德州的葡萄藤市(Grapevine,現名為南湖(Southlake)市)和兩名公路巡警發生槍戰,巡警在槍戰中身亡。「葡萄藤事件」給了當局一個極佳的輿論操作機會──一個「目擊者」出現,對媒體繪聲繪影講述了巴羅幫殘忍的行徑,而去世巡警之一的未婚妻,在他的葬禮上穿著婚紗的舉動,也加深了大眾對巴羅幫的厭惡。

事後證明,邦妮與克萊德其實沒有目擊者講的那麼殘忍,但公眾對他們的厭惡已開始勝過了喜愛。雪上加霜的是,僅僅五天後,克萊德與麥克文又殺了一個60歲的單親爸爸。

公眾的敵意在此時達到了頂點。《達拉斯日報》甚至刊登了一張漫畫,畫裡是一張空著的電椅,「保留給克萊德和邦妮」

在引發了公憤之後,他們的死亡已不可避免。然而,他們甚至沒能撐到坐上電椅的那一天。

槍戰之後,邦妮與克萊德的車

 

當鴛鴦大盜,踏上小路的盡頭

「我們的槍聲如此響亮,所有人都暫時耳聾了」

要追捕邦妮與克萊德,德州政府非得找到比之前那些警察身手更佳的人出馬。他們最終找到了前德州騎警隊長法蘭克˙漢默(Frank A. Hamer)。漢默戰功彪炳,生涯中共有53次擊斃犯人而獲授獎的紀錄。漢默認真地研究了巴羅幫的動線,發現他們的行動其實有跡可循──巴羅幫其實只繞著五個中西部州的邊界行動,而且成員會輪流探親。換言之,只要掌握了巴羅幫的親友,遲早能逮住他們。

漢默先一步找上了麥克文的父親,並告訴他因「大逃獄」而出獄的麥克文,已被監獄下達了格殺令。但如果麥克文的父親和他合作,讓漢默可以逮到邦妮與克萊德的話,那麼麥克文就可以逃過一死。麥克文的父親還能怎麼做呢?他同意了。

1934年5月21日,因追捕而與麥克文走散的邦妮與克萊德,果然如計畫前往探視麥克文的父親,順便與麥克文會合。他們就這樣走進了警察的埋伏。

根據當時參與槍戰的警官回憶,他們六個人都分配到了一把霰彈槍、一把自動步槍和一把手槍。他們先是射光了步槍的子彈,接著射完霰彈槍的子彈,最後再射完手槍裡的子彈。由於承受的子彈太多,邦妮和克萊德的座車甚至都往後翻到了溝裡。在如風暴般襲來的子彈雨中,邦妮與克萊德一點機會都沒有。克萊德身上有17個傷口,而邦妮身上有26個。

這場槍戰的結果很快地傳了開來。趕來看熱鬧的民眾一擁而上,搶著蒐集所有可以到手的物品作為紀念。根據驗屍官的回憶,當時甚至有男人以小刀切下了克萊德的左耳。他們的遺體被送到位於路易斯安那西北部小鎮的殯儀館,在數小時內,該地就湧入了一萬人,爭相目睹傳奇的落幕。

入殮都已經如此轟動。他們的葬禮更是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據統計,超過兩萬人參加了邦妮˙帕克的葬禮,人數之多,連她的家人要到為她擇定的墓地都有困難。邦妮的家人拒絕實現她想要和克萊德埋在一起的願望,將她葬在達拉斯的費雪特拉普公墓(Fishtrap Cemetery,後改葬至皇冠山公墓)。而克萊德則葬在達拉斯的西高地公墓。

《我倆沒有明天》(1967),華倫比提與費唐娜薇分別飾演克萊德與邦妮

 

從兩個沒有明天的亡命之徒,到美國反叛精神的象徵英雄

邦妮身後留下了另一首詩,〈小路的盡頭〉(the Trail’s End,又名〈邦妮與克萊德的故事〉(The Story of Bonnie and Clyde))。這首詩簡明扼要地講述了從邦妮角度來看的「邦妮與克萊德」的故事,甚至預言了他倆被追捕至死的終局。1967年上映的電影《我倆沒有明天》基本上是受了這首詩啟發而寫就的劇本。

距離邦妮與克萊德之死,已經過了33年。《我倆沒有明天》在1960年代的美國社會眼中,仍是驚世駭俗之作,上映之初擄獲了許多惡評。然而彼時的美國,剛從1950年代的麥卡錫主義(美國版白色恐怖)時代走出來,進入了「愛與和平與反戰」的嬉皮年代。電影上映的1967年夏天,正好是嬉皮運動「愛之夏」在舊金山發生的時刻。得不到主流眼光青睞的《我倆沒有明天》,卻正好是嬉皮族群所追求的反主流浪漫。

嬉皮的精神,就是反叛。他們最反對的,就是主流文化、刻板的體制與跟不上時代的道德思想。《我倆沒有明天》巧妙地抓住了這股時代潮流。在電影的重新詮釋下,邦妮與克萊德的犯罪並不可恨,而是天真爛漫中帶有一絲羅賓漢的氣息。而當邦妮與克萊德成了反抗社會體制的象徵後,兩人被掃射致死,也就順理成章地重演了羅密歐與茱麗葉式的悲戀。有趣的是,正如同邦妮與克萊德身處於美國由各州警方各自抓捕,轉變為FBI統管跨州犯罪的關鍵時刻;他們這部充滿暴力場面的傳記電影《我倆沒有明天》,恰好也站在舊審查制與新分級制的交叉口,最後打破了好萊塢僵固已久的片廠制度。

在眾多文本以各種角度再現邦妮與克萊德的故事之後,他們已經不再單純是兩個搶匪,而是美國文化指標性的叛逆象徵之一(特別是邦妮),受到他們故事啟發的歌曲可說不計其數。近年來最有名的,是在2002年,由美國流行天后碧昂絲與老公饒舌歌手Jay-Z合唱的〈’03 Bonnie & Clyde〉。此外,2009年,本文開頭提到的邦妮與克萊德曾藏身的車庫公寓,被放入了美國國家歷史名勝名錄中,成了官方認定的歷史景點。這也算是國家體制對不法之徒的另類「收編」吧。

預料到自己與克萊德難逃一死的邦妮,也預見了這樣的未來嗎?

 

參考資料:

Wiki

OLIVIA B. WAXMAN, What to Know About the Real Crimes Behind Bonnie and Clyde, http://time.com/4886236/bonnie-and-clyde-50-history/

Bonnie and Clyde’s Death Car, https://www.roadsideamerica.com/story/2894

The Poems of Bonnie Parker, http://texashideout.tripod.com/poem.html

張鐵志,青春、愛與暴力:一部電影與一個時代,https://medium.com/@soundfury/%E9%9D%92%E6%98%A5-%E6%84%9B%E8%88%87%E6%9A%B4%E5%8A%9B-%E4%B8%80%E9%83%A8%E9%9B%BB%E5%BD%B1%E8%88%87%E4%B8%80%E5%80%8B%E6%99%82%E4%BB%A3-2dab6b3a366c

袁曉暉,Bonnie and Clyde真正的雌雄大盜,https://www.ritagiang.com/article.php?id=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