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二號屠殺事件】阿摩尼亞毒氣地獄,22人慘死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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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謀生,是一項以生命為本的豪賭。船一旦離開了港口,航向汪洋大海,就是前不著村、後不著陸,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茫茫的藍。要是在大海中央遭遇天災人禍,困在船上根本無處可逃。

如此極端的環境,往往也逼出極端的人性。船艦與世隔絕,形成了自己的小社會,基層船員的生命被牢牢掌握在高層手上。在返航回陸地之前,無論海上發生了甚麼樣的慘案,都可以被無情的汪洋吞噬、抹滅……。

遠跨半個地球的異國漂流

1970年9月22日,巴西的巴拉納瓜(Paranaguá)外海暗礁處,出現了一艘升紅旗的漁船。那紅旗左上角有一個藍色方塊,方塊裡面有青天白日──沒錯,那面旗就是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台灣人非常熟悉的中華民國國旗。但為什麼一艘台灣漁船會橫跨半個地球,出現在巴西外海呢?

就在當地燈塔人員為此困惑時,他們看到船隻撞擊在暗礁上,擱淺了。他們緊急通報巴西海巡隊,對船隻進行救援。然而登上漁船後,他們卻看到驚人的景象。

船上血跡斑斑,一片凌亂。幾名生還者虛弱地躺在甲板跟船艙之間,他們看見救生人員,滿臉驚惶地掙扎爬起。除此之外,整艘漁船應該要有超過20名的船員才對,但他們找到的生還者卻只有五人。

其他人去了哪裡?

看看那甲板上斑駁的血跡、刀痕,還有一名船員被綁在船桅上……。

這艘船恐怕不是遭遇普通的海難。而生還船員的供述,更是把整起事件帶往一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聯合報》1970年9月26日報導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許多人的爸爸再也無法回家

1970年9月25日,台灣高雄市,焦心的船員家屬與新和興漁業公司,終於接獲了他們期待已久的訊息──遠洋漁船「新海二號」的下落。自從9月15日新海二號在西經15度、南緯30度位置的大西洋海面上最後一次聯絡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然而,事情卻不像家屬與業主所期待的那樣平安順利,他們從片段的資訊中,得知了最不想知道的噩耗:絕大多數船員都死了,只有五人生還。

新海二號上搭載的船員共有28人,分別是:船長陳鏞、輪機長王老得、漁撈長阮萬恭、報務員莊清作、船員張覺民、謝瑞童、葉義祥、賴喜郎、魏建和、蔡春合、蘇弘正、黃風順、黃文進、吳輝雄、雷利春、盧昭田、莊崑山、林秋雄、陳榮華、林山木、呂有祥、林贊生、戴世榮、陳幸德、范連二、范新營、趙正郎。趙正郎因為喉部長瘤(另有一說是跟船長發生衝突),提早在南非開普敦下船。剩下27人中,只有王老得、盧昭田、林山木、范連二跟蘇弘正五人生還,其他人全部消失無蹤。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船長跟其他21名船員的生死下落呢?有情報說,船上的冷凍系統發生了意外,眾人在睡夢中被毒死了;另一則情報卻更加恐怖,說是船上發生叛變,有船員屠殺了整艘船,再把屍體全部丟下海!

30多名家屬到漁業公司內哭成一團,呼天搶地,只求一個真相。但船跟人都遠在地球的另一頭,眾人再怎麼悲傷,也只能無奈等候新海二號的歸來。

真相在語言隔閡裡迷失破碎

回到巴西的巴拉納瓜,醫院裡,負責調查的巴西海軍正努力在嚴重的語言隔閡下,設法從這群異國生還者口中得到真相。

由於五名生還者全都不會講英文或葡萄牙文,海軍只能透過翻譯,一點一點地拼湊眾人供述。每個人說法不一,經過翻譯之後變得更加混亂。好不容易,海軍總算整理出一個脈絡,他們發現至少有三個船員,異口同聲指控另一位生還者林山木,就是害死全船的兇手!

這三名生還船員王老得、范連二跟蘇弘正,聲稱林山木與船長、幹部有爭執,懷怨在心,便在9月15日當晚封鎖船艙,破壞冷卻系統管線,引入有毒氣體毒死在船艙中睡覺的船長跟船員們。這也是為什麼新海二號獲救時,林山木竟然被綁在船桅上的原因。

面對這項指控,「嫌犯」林山木顯得冷靜。他在口供時宣稱船上發生意外,才造成大家死亡;其他船員為了防止他過於恐懼跳海,才把他綁起來。

這是真的嗎?林山木就是殺害其他22人的兇手嗎?巴西海軍深感困擾。一是失蹤22人並無遺體可驗,只能根據口供說法認定他們死亡;二是語言隔閡造成比對口供困難,也無法確定哪一位船員的話比較可信;三是整起事件發生在公海上,巴西當局並無管轄權,只有船隻的國旗國能夠管轄,因此巴西當局只能通過外交關係,將新海二號跟倖存船員都遣返回中華民國處理。

《中國時報》1970年9月27日報導

暴力的陰影早已壟罩航程

1970年11月23日晚間10點,兩個月前歷經了海上漂流恐怖的五個新海二號船員,在這一天搭飛機返抵家鄉台灣。只不過,他們未能就此鬆一口氣,因為這樁海上喋血慘劇的下半場,才正要開演而已。

《中國時報》1970年11月24日報導

或許是在巴西語言不通,或是傳遞訊息回台時出現落差,台灣媒體本來並不確定生還者盧昭田到底站在誰那一方,有的情報說他是林山木的共犯,甚至說他才是主謀。不過現在五人皆已回台,再也沒有語言障礙,口供中相呼應的、矛盾的全都一清二楚。盧昭田現在明確地加入另外三人行列,一起指控林山木就是陰謀殺害全船的真兇。

自從同年1月25日新海二號出航時,二管輪林山木就與船上半數成員不合,據說性情乖僻暴戾的他,時常與眾人爭執,特別是與船長陳鏞。6月,船到了開普敦,林山木與船長、二副吵架,被另一名船員揍了一拳。

船離開了港口,繼續開往大西洋,但雙方的火氣都沒有被海洋洗滌。周邊甚麼也沒有,只有一片汪洋。無法逃離衝突,也無處可宣洩,只能一次又一次投向爭執之中,兩敗俱傷。「回台灣就開除你!」船長陳鏞一次又一次語出威脅,一次又一次,加深林山木心中醞釀著的憤恨。

9月14日上午,又是一次嚴重的衝突。陳鏞因故斥罵林山木,還叫人把他關起來。事後,報務員莊清作出於好意,提醒已是新海二號最不受歡迎人物的林山木:「他們人多,需要忍耐,否則會吃虧。就是你被丟下海,回台灣大家都會說你是自殺或不慎落海的。」

這番話,卻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阿摩尼亞毒氣地獄

要是真的被丟下海,沒有人會站在他這邊。

林山木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

他對新海二號與全船船員的恨意,正在熾烈燃燒。無論船長跟其他幹部對林山木的斥責是有理或無理,在林山木滿懷憤怨的心中,就是對自己的欺凌。

他要翻轉這一切。

「想把我丟下海?先把你們全部丟下海!」

9月15日午夜12點到凌晨3點,正好是林山木值班的期間,3點多他交班完畢,大多數船員正在船艙熟睡,渾然不覺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

林山木把艙門反鎖起來,再到冷凍機房接出一條塑膠管,裡面灌滿用以冷凍漁獲的阿摩尼亞,將管口塞進密閉船艙,製造出一座逃不出的毒氣地獄。

接著,他在駕駛艙遇見三個當班的漏網之魚:張覺民、魏建和跟范連二。「有人在後艙打架!」他告訴三人,張覺民與魏建和隨即被騙進船艙通道,被反鎖在毒氣室之中。

然而范連二卻不願離開,「我還在當班。」或許是已經察覺到林山木言行的不對勁之處,范連二怎麼說也不願進入船艙。林山木只好攤牌,他亮出一把刀,逼迫范連二到船隻甲板上,把他綁起來。

4點多,船艙中的電燈全被熄滅,抽風機也停止運轉,毒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眾人聞到阿摩尼亞的惡臭氣味,紛紛驚醒,意識到自己身陷在恐怖的死亡陷阱之中。

「救命啊!」

「放我出去!」

眾人哭號求救,試著突破艙門、艙窗,但外頭卻站著兇神惡煞般的林山木,手持木棍跟刀刃,毆打刺殺想要逃離地獄的囚犯們。

「拜託你,我們錯了,放過我們吧!」

但無論怎麼求饒、掙扎,都是徒勞。林山木殺到眼紅,對準把頭湊近窗口呼吸新鮮空氣的船員頸部,狠狠刺了三刀。

血腥屠殺後的絕望漂流之旅

上午6點多,海面波光粼粼,地獄般的新海二號安靜了下來。林山木戴上防毒面具,拿著一條高壓電線,打開船艙門查看。

幾乎所有人都死了,痛苦慘死,船長死了、大副死了、與林山木為敵的或沒衝突的,幾乎都死了。只除了被綁在甲板上躲過一劫的范連二,還有靠近窗口得以呼吸空氣而倖存的四個船員蘇弘正、王老得、盧昭田跟黃文進,其他人全死了。

為了試探蘇弘正跟盧昭田的生死,林山木用高壓電線電了他們頭部一下,造成他們頭上的灼傷。接著,他逼迫活下來的眾人把屍體丟入海中。他曾經是這艘船最不待見的人,如今,他成了新海二號的新王。

可是,他沒有辦法帶領這麼少的船員,操作這艘大型遠洋漁船。如今,他們只能無望的漂流在大西洋上,躲過毒氣浩劫,卻迎向飢餓跟口渴的死亡。中毒嚴重的黃文進喉嚨不斷出血,在絕望中投海自殺了。

其他倖存的船員怒斥林山木:「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一個人又不能把船開回台灣!」

林山木聞言,卻是冷笑:「這麼多人陪死很合算!」

行兇之前,行兇之後,林山木依然一樣寂寞。只有瘋狂的仇恨,才能夠陪伴他走向這趟絕望的漂流之旅……。

《聯合報》1971年1月24日報導

震撼世界的慘劇,被人遺忘的疑點

林山木最後僥倖回到台灣,卻逃不過四名船員的指控,以及檢調單位的調查。另外四人異口同聲,供詞相當一致,林山木幾乎無從辯駁。他試圖否認犯下謀殺罪,也試圖在口供中把盧昭田跟王老得拖下水,宣稱他們教唆自己犯案,不過因為盧昭田跟王老得在案發當時被關在毒氣室中,加上盧昭田跟蘇弘正頭上傷痕符合高壓電電傷的供詞,使得林山木的罪證更加確鑿。

全案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屍體可證謀殺,然而有了四人的口供、傷痕、船隻的血跡與破壞狀況等證據,檢調依然能夠起訴林山木。最後,林山木被判處死刑,於1973年6月23日伏法。

隨著林山木之死,震撼全台與全世界的新海二號慘劇,也就逐漸被人遺忘。沒有人再提起事件,也沒有人想問:上述四個船員的供詞是否就是新海二號的真相?林山木真的是殺害22人的真兇嗎?他如果是真兇,其他人有沒有可能是共犯?異口同聲的供詞固然十分有力,卻也不乏串供的可能性;能夠佐證這一切的證據,多數也失落在大西洋的海上,以及巴西異國的語言隔閡之中,殘缺不全……。

大海是如此殘酷,它看見一切的慘劇,卻也吞噬一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