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峽谷,赫見女屍
南投竹山橫越太極峽谷的「梯子吊橋」,是當地知名的景點。雄偉的深谷、壯麗的景致與隱隱令人不安的傳說,構成了此地獨特的魅力……跟一起駭人聽聞凶案的舞台。
2003年5月13日的下午,南投縣警局接獲謝姓民眾報案,在竹山鎮大鞍里水哮段山區的產業道路旁發現棄屍。
根據法醫的檢視,這名年約四、五十歲的女性死者死亡時間不到兩天,左手臂有綁痕。她被發現時裙子遭掀起,未穿著內褲,不排除生前遭到性侵。解剖後發現喉嚨內部兩側舌骨大角處斷裂,死因應為生前遭勒頸窒息。由於棄屍地點相當偏僻,警方推測兇手應有地緣關係。
公布這些消息後不到一天,家屬便出面認屍。死者原來是住在嘉義、經營KTV的陳怡伶。警方發現被害人的金融卡有遭到盜領的紀錄,而她在遇害前的通聯記錄與監視器畫面,則帶出了一位陳姓男子。
一看到嫌犯現身,調查人員瞬間瞪大眼睛,接獲情報的刑事局偵一隊摩拳擦掌,準備接手這起看似平凡的地方命案。這個嫌疑犯是誰,怎麼會如此刺激警方呢?
原來,他就是知名的保險金「殺人魔」陳瑞欽。
兩度喪妻三度喪子,陳瑞欽:「人生本有很多意外」
陳瑞欽第一次引起世人注意,是在2000年。當年9月,數家保險公司聯合向時任立委的陳朝容陳情,指稱陳瑞欽疑似為詐領保險金而謀財害命。
根據保險公司的調查,當時51歲的陳瑞欽,共有三任妻子、一名親生兒子和兩名養子,第一任妻子在1985年於家中被脫落的吊扇砸死後,隔年他和一位國小老師結婚,多了一個養子。1991到1992年間,陳瑞欽的親生兒子因車禍死亡。1995到1996年間,養子、與第二任妻子也分別因意外過世。
1997年,鰥夫陳瑞欽和寡婦顏女結婚,同時收養顏女與前夫所生的一子一女。1998年,不幸再度找上門來,就讀高一的養子陳宗慶因頭部受傷,急救不治身亡。保險公司這時發現陳瑞欽為陳宗慶投保了六家保險公司,共計1925萬元的保險金,認為案情不單純,於是找上立委陳情。
遭到指控的陳瑞欽,則在律師的陪同下召開記者會。他說:「沒有人願意家裏發生這麼多事」,把問題推給房子風水不好。至於為什麼替養子保這麼多險?那是因為他的妻妹在南山人壽服務,「我有這方面的投保常識。」
時任嘉義地檢署檢察官的顏榮松,仔細相驗了第五位死者陳宗慶的遺體。然而受限於當時的技術條件,法醫僅能判斷傷口是「衝撞傷」,卻無法判斷外力從何而來。陳瑞欽聲稱兒子係因車禍受傷,符合衝撞傷的成因,於是開具死亡證明,准予火化屍體。雖然保險公司提出諸多疑點,顏榮松也約談陳瑞欽,同時請警方監聽他的通話,但幾個月過去了,陳瑞欽卻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顏榮松檢察官只好暫時罷手,但他並未「偵結」此案,而僅是「暫為報結」。
陳瑞欽儘管暫時逃過法網,其妻顏女卻對兒子的死亡心懷芥蒂,她不再信任丈夫。本身開服飾店的顏女,最後支付百萬元贍養費,與陳瑞欽離婚。
也幸好她離了婚,否則她與女兒可能也都難逃陳瑞欽的毒手。
監視器擊敗殺人魔
從陳瑞欽第一任妻子離奇意外身亡,到陳怡伶疑似遭其所害,總共經過18年的時間,五位近親以詭異的方式死去。儘管受到保險公司與檢警的長期懷疑跟調查,陳瑞欽卻從來沒有被抓到小辮子過。不過,陳怡伶屍體被發現後的10天後,警方卻成功逮捕了陳瑞欽,中間到底有什麼關鍵訣竅?
答案是科技。作為科技之島,台灣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監視器生產國。1996到1997年間,隨著劉邦友、彭婉如、白曉燕等重大案件陸續發生,要求政府認真處理治安問題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內政部於是在1999年提出了「天羅地網」計畫,從而成了台灣各地裝設監視系統的濫觴。另一方面,各地的社區為了自保,也開始自發架設監視器。至於通訊科技,那更是日新月異。1989年,台灣開放第一代手機,也就是俗稱的「大哥大」。在手機要價六萬、門號要價三萬元的當時,是財富與地位的象徵。然而到了2000年,手機已是升斗小民也能輕鬆買到的日常用品。該年最著名的手機,即是到今天大眾仍津津樂道的神機──nokia3310。
手機與監視器,成了破案的兩大利器。警方先是調閱通聯記錄,過濾出可疑的電話,接著調閱這些地點附近的監視錄影帶,很快地便鎖定了陳瑞欽駕駛的車輛。致命的一擊,則是陳瑞欽拿著死者提款卡到提款機前提款失敗的影像。
檢察官與專案小組以此作為證據,逮捕了當時正在嘉義市基督教醫院住院的陳瑞欽。陳瑞欽住院的理由更是加深了他有罪的嫌疑──他因賭博欠下大量債務,而被債權人打到住院。
黑鰥夫陳瑞欽坦承殺妻害子,警方疑有更多女子受害
在被收押後,陳瑞欽在訊問下終於坦承殺死陳怡伶。他說,他將安眠藥偽稱為保肝藥,讓陳女服下後,向陳怡伶借錢遭拒,故綑綁住陳女的雙手,之後勒死被害人,途中還用石頭敲她的後腦。他在行兇途中起意強姦,但因無法勃起而改以手指性侵得逞。
在認了陳怡伶命案後,檢警進一步偵訊其家人的可疑死因。一開始仍否認犯行的陳瑞欽,最後因了解到他光是犯下陳怡伶命案就足以被判死刑,加上警方對他說「會幫忙安排祖先牌位的供奉事宜」,陳瑞欽才供出家人遭害的詳情。據他供稱,只有第二任妻子王淑嬰是真的意外死亡,第一任妻子曾碧霞、養子陳一志與陳宗慶,親生兒子陳建宏都是他加工致死。但他只有對養子懷有詐財之心。
儘管看似坦白,但檢警對他的供辭仍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尤其是第二任妻子的死亡,在檢警看來根本疑點重重。根據警方調查,時任國小教師的王淑嬰,在1996年8月19日晚上因開車撞上路口護欄,腦挫傷死亡。儘管王淑嬰頭部右側有約六公分的裂傷,但方向盤與擋風玻璃都沒有撞擊痕跡,使她頭部創傷的來源不明。同時地上也沒有剎車痕。她的保險理賠金合計超過1000萬元,另外有一棟價值500萬的房屋,受益人都是陳瑞欽。
簡直不能再更可疑了。王淑嬰的父親也說,他們本來以為王淑嬰在農曆七月遇到車禍,是不幸的意外,但在陳瑞欽因繼子死亡事件上新聞時,才驚覺女兒和外孫的死因都極為可疑。
2003年6月,警方找到了在王淑嬰車禍現場附近讓陳瑞欽搭便車的同事郭姓駕駛夫婦。陳瑞欽終於俯首認罪,招認他因和王女吵架,憤而以木棒攻擊她頭部,最後將車撞向護欄,製造車禍假象。
王淑嬰案偵破後,陳瑞欽也自白了他如何謀害第一任妻子曾碧霞。據他所說,曾碧霞確實是被吊扇打到頭,上廁所又跌倒。在返回家中前,兩人因曾碧霞的工作問題起了口角,陳瑞欽便將病床上的曾碧霞拉落,令其頭撞床腳死亡。
這起謀殺案讓他領到了200萬元的保險金,之後惡向膽邊生。1988年,因繼子陳一志常頂撞王淑嬰,他怒摑陳一志,導致其送醫後,又趁王淑嬰不在的時候抓住陳一志的頭猛撞牆壁致死。1995年,親生子陳建宏參加不良幫派,屢勸不聽,他遂以石頭猛擊兒子頭部致死。殺害了王淑嬰與繼子陳宗慶之後,他又殺了陳怡伶。
陳瑞欽上尉退役後,任職於中油,每月7萬多的薪資,照道理來說不應缺錢花。但他為何走上了殺人詐領保險金的道路?
原因是賭博。陳瑞欽嗜賭六合彩。警方還從他的物品中找到一個記載了所有家人生辰與過世的本子,推測也是拿來報明牌用。因此,他不僅花光了每月7萬的薪資,甚至連殺了五個人換來的4000多萬,也都付諸流水。
即便如此,他仍無法遏止自己的賭癮,也就越加地需錢孔急。這時候,他已經沒有之前那種結婚,過過日子再看準時機殺人的「閒情逸致」了。認識他不久的陳怡伶,就這樣冤枉送命。
既然陳瑞欽已經如此絕望,那麼會不會還有警方其實不知道的受害者存在呢?
不知名的裸女與行蹤不明的女子們
在搜查陳瑞欽逃亡時的住處時,警方找到了一張明顯由陳瑞欽拍攝的裸女照。照片中的女子行蹤成謎,警方一度擔心她是另一個不知名的被害者。幸好,面部照片曝光後,本人出面報了平安。
但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在裸女面部照片尚未曝光時,曾與陳瑞欽有密切來往的家庭,紛紛上門尋找自己失蹤的母親或姊妹。
第二任妻子王淑嬰,有個失蹤八年的姊妹淘黃馨儀。黃馨儀的妹妹向警方表示,1995年6月,姊姊在接到一通電話離家後便宣告失蹤。但姊姊離家前還向女兒跟女兒男友約好了要一起吃晚餐,加上家庭單純、金流正常,不可能突然失蹤。此外,黃馨儀失蹤前曾借錢給陳瑞欽。因此,案件曝光後,黃家人越想越覺得此事不單純。
除了黃馨儀外,另外還有一個陳瑞欽的前同事翁秀美。擔任中油外包工的翁秀美,與陳瑞欽交往密切,然而在1998年間突然失蹤,連丈夫與長子過世時也未返家奔喪。次子因此懷疑其母已遭陳瑞欽殺害。另外還有嘉義市的鄭姓人家,也指稱其親人與陳瑞欽過往甚密後失蹤。
陳瑞欽始終沒有承認這些女子的失蹤與他有關。
殺人魔的最後一搏
在審判前,陳瑞欽仍想做最後一搏。他屢屢翻供,更企圖以400萬元賄賂承辦員警。在檢察官求處死刑後,陳瑞欽還寫信給承辦員警,表示自己願意提供失蹤女子的相關線索外,更意圖挑起警方內部的矛盾。
警方推測陳瑞欽藉此製造逃跑的機會。無論如何,他的掙扎是徒勞的。
2004年,嘉義地方法院判陳瑞欽五個死刑與一個無期徒刑。然而在更五審時,法官因為陳瑞欽在殺家人的五案中符合自首減刑條例(因時日久遠缺乏物證,僅靠他本人自白),加上適用1991與2007年兩次減刑條例,因此躲過五個死刑,改判20年有期徒刑。不過,在陳怡伶案部分,陳瑞欽依舊被判死刑定讞。
陳瑞欽並不甘於伏法。在2001年到2013年間,他八次向台灣高等法院台中分院申請再審,均遭駁回。2013年,時任法務部部長的曾勇夫終於簽署了他的執行令。臨死前,陳瑞欽尚且向執行檢察官抱怨「心有不甘」。
莫非被他殺的人很甘心就是了?
注重祖先牌位、一心求生的陳瑞欽,卻遭強制判死,在死後也落得無人願前往收屍的下場。這場景儘管諷刺,但對連親生兒子都殺、自斷香火的陳瑞欽來說,卻或許再恰當不過。他唯一倖存的前妻顏麗琴,在聽聞陳瑞欽伏法的消息後,更是激動的表示:「嘸人收屍是應該的,政府把他拿去填海都沒關係,這個人早就該死了,沒必要放到現在,政府沒效,拖十年、拖太久了!這個人早該槍斃了,應得的報應!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死就死了,要放炮仔。」
餘聞:「黑鰥夫」的失蹤與「殺人魔」的現身
重溫陳瑞欽案,最讓我感到困惑的,是媒體報導的角度。即便陳瑞欽在三任妻子中就殺了兩任,同時間還「交友關係複雜」,卻從來沒有媒體透過稱號去凸顯其已婚身分──善於鑄造新名詞的媒體,卻似乎怎樣也都想不到「黑鰥夫」這個詞。另一方面,陳瑞欽的心思細膩,手法狡猾,若非最後狗急跳牆,犯下陳怡伶案,恐怕迄今仍可靠著其慣用手法謀殺得利。這樣歹毒的心腸,卻也從未被冠上「狠毒丈夫」、「蛇蠍男」與「心機男」的稱號,甚至連「虎毒食子」的描述也都欠奉。從頭到尾,媒體僅以「殺人魔」這樣脫離了婚姻與家庭脈絡的字詞來描述陳瑞欽所犯下的殺親血案──然而偏偏這又是再家庭不過的案件。媒體在報導殺夫案與殺妻案中不自覺產生的性別偏見,在此案中可說是展露無遺。
參考資料:
聯合報
中國時報
中央日報
蘋果日報
張煜麟,〈台灣監視器系統作為集體逃避自由的機制?一種自由主義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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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隨著天氣變化起伏,熱愛香水,擁有一隻野生的馴化貓頭鷹。人生的格言是”Revenge. It’s even better than biscuits.”,但到現在都還沒復過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