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勞動節專題】三井礦災事變

路那/調查員 檔案調閱1084次

五一勞動節的由來

五月一日勞動節,廣大勞工朋友放假休息的日子。但身為一個假放爽爽的勞工,你有想過這天的假是怎麼來的嗎?傳統上,五月一日是「五朔節」,花與夏日與祭典的日子,與工作之間的距離遠的可以。它之所以和勞工扯上關係,是相當近代的事情──1886年芝加哥乾草市場暴動事件。

芝加哥乾草市場事件,不明的炸彈客導致事件一發不可收拾

當年的暴動,源起於芝加哥工人為自己爭取每日八小時工時的權益,而在思想上逐漸傾向無政府主義,因此不僅招來資本家的敵視,更引發了愛國中產階級的不滿,最終導致悲劇收場──八名無政府主義者遭逮捕,四人被處死,一人自盡,三人終身監禁。然而他們的犧牲,啟迪了美國工人階級的集體意識,也讓美國工運有了英雄模範可供借鏡。

其他國家的運氣,就沒有那麼好了。比如說,1959年的日本。

日本工運的轉折點:廣為人知的「安保鬥爭」,與不為人知的「三井三池爭議」

1950年代的日本,是個剛剛擺脫了戰敗陰影,卻又因為被置入美國羽翼下,因而焦躁難安的年代。1959年,從戰後開始累積的能量噴發而出,在首都東京,是全國國民與學生集結的日本史上最大群眾抗議事件「安保鬥爭」。另一方面,在遙遠的九州福岡,自漆黑的礦山之中,傳出了勞工抗議的吶喊,那是較不為人所知的「三井三池爭議」。今天,我們就要來簡單地談談這個爭議,以及它所帶來的嚴重後果。

所謂的「三井三池爭議」,指的是1953年、1959年到1960年間在九州福岡三井三池煤礦所爆發的一連串勞資糾紛。1950年代,石油逐漸取代煤炭,成為工業的主要使用能源。科技的進展,使得煤礦銷量日趨低落。為了因應日益不佳的收益,碳礦產業普遍施行了被稱為「合理化」的裁員方式。三井集團也不例外。他們不僅勸說員工以「自願離職」的方式進行大量裁員,也決心要借此機會,解雇比較活躍的工會成員。

勞工當然不爽到姥姥家。拜託,當年可沒有N95口罩好嗎!煤礦也不是珍稀礦物,沒有什麼挖到金子就口袋飽飽的好事情,差得遠呢!於是,在毫無退路的狀況下,當時的煤礦工人展開了被稱為「三池煤礦鬥爭」的反抗行動:他們展開了無限期的罷工。另一方面,資方也下定決心,拒絕工會成員進入礦坑。三井集團的這個舉動,受到金融界的全面支持。因此,即使因沒有產能而導致收入銳減,三井集團仍老神在在。

相應地,當時的三池工會,雖然以「總資本家與總勞工的對決」為號召,看似獲得了日本勞動組合總評議會與日本炭礦勞動組合兩大全國性工會的支持,但實際上並沒有從這兩個組織獲得任何資金援助。因此,工會會員的生活費,成了一個不小的問題。

雪上加霜的是,礦工組成的工會,與職員組成的「三井礦山社員勞組聯合會」(簡稱為「三社連」)並未事先取得協調。由於職員日後有可能成為管理階層,因此兩個工會也難以在罷工方面取得合作的共識。就在這樣內外夾攻的憂患之下,約有半數的工會成員,在1960年3月脫離罷工的行列,組成了「三池新勞」的第二工會。不消說,持續罷工者與脫離罷工者之間產生了相當激烈的衝突,暴力事件時有所聞。

三井集團把握住了這個機會,讓三池新勞的成員重啟礦坑的生產。為了阻止礦坑重新啟用,從人員與機械的運輸開始,原工會進行了一連串的干擾。雙方之間攻防的激烈程度,到了被稱為「有明海戰」的地步。

這場戰爭並沒有持續多久。諷刺的是,決定戰爭成敗的,並不在北九州有明海的海面上,而是距此路途遙遠的東京。1960年,隨著新安保條約的自動生效,安保鬥爭宣告失敗。飽受批評的首相岸信介終於負起政治責任下野,而新上任的池田內閣,則決定要好好收拾成為左翼分子聚集溫床的三池第一工會。而在此前,三池第一工會早已因拒絕各方提出的協調方案而導致被其他工會所孤立。在孤立所導致的絕望氣氛之下,三池第一工會的抗爭之路也越加的激進。七月時一場工會成員與福岡縣警雙雙負傷的事態,或許也是東京下定決心強力排除三池工會的一個契機。

日本戰後最大礦災:三井三池三川炭礦坑塵爆事件

爆發後的三川礦坑口 照片提供者:原勞動大學事務局佐藤先生(出處:http://www.miike-coalmine.org/kiroku/gas.html)

就這樣,三池工會的抗爭默默地落幕了。他們的失敗,使得日本工運再也不走激烈抗爭的道路,改採勞資協商的運作形式。然而,這樣的協商模式,在三池礦山一帶並未生效。三井財團盡情的裁員後,礦工人數從一萬五千人減少到一萬人,而產量則從一日八千噸,來到了一日一萬五千噸的數量。單人生產量陡增到二點八倍之多。然而也正是在人員縮編、單員產能提高的「生產第一主義」思想下,廠方愈發不注重礦工的勞動安全──他們縮減了礦坑安全員的編制,導致了1963年11月9日的「三井三池三川炭礦塵爆事件」。當日下午三點,在距離地底約五百公尺處,因缺少安全員進行定期灑水作業,導致煤炭粉塵濃度過高。

瞬間的爆炸所奪的性命不到十人,但隨後因爆炸所引發的一氧化碳中毒,卻帶走了多達四百五十多人的生命。救出的九百多人中,有八百多人因一氧化碳中毒。其中,腦部受到嚴重傷害的有一百八十九人,而意識不清者則高達四百三十五人。這八百多人,此生不僅無力再做任何工作,還必須有人照護生活所需。

面對此一災變,當時的九州工業大學教授荒木忍在研究整起事態後,認為「災變原因係出於廠方對安全措施的怠惰,未定期灑水致使礦井中粉塵濃度過高引爆」。另一方面,三井財團則發表了「儘管有理論認為此次事故係因為增加產量而無視安全而發生,但實際上不可能如此。單一碳礦井的爆炸,往往會導致全礦爆炸,但三川此次的爆炸並非如此。這正是因為注重安全的緣故」之聲明,並聘僱了學者與律師為之辯護。負責調查的福岡地檢署,在決定採用荒木忍的研究結果並磨刀霍霍的決定要起訴三井財團之時,竟謎樣地遭到大批調動──這樣不尋常的行為,預告了其後三井財團以「無法用科學方式證明事故原因」的理由,安然獲得不起訴處分的結果。

三井礦坑口的爆炸黑煙。爆炸當時,先有穿過地底數公里的地鳴轟轟而來。攝影者為當時住在大牟田市的植埜吉生。圖片與圖說來自「三井三池三川坑炭塵大爆発」(http://www.miike-coalmine.org/kiroku/gas.html)

面對這樣的結果,不甘受挫的礦工的家屬們一路上訴。1967年,受害者家屬決議爭取「一氧化碳中毒患者救濟特別法」,提出「完全治療」、「補償收入」與「限制解雇」等三點訴求。1968年,遺族提出損害賠償的民事訴訟。此案亦為日本職災求償的首件案例。1985年,三井財團提出和解。接受和解的遺族,一人可收到四百萬日圓的補償金,但三井不承認有過失責任。

不接受和解的受害者與遺族繼續上訴。他們接著獲得了一個承認三井有過失責任,但不需要補償的詭異判決。可想而知,此事令人難以接受。繼續循法律途徑抗爭的他們,要一路等到1998年,才獲得一個「三井公司必須承認過失責任並加以賠償」的最終判決──而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站在今日,回首前塵,確實感覺到現在的美好生活,是奠基在許許多多我們不知道的人與事物之上。而我們今日的所作所為,勢必也將成為未來人們生活的墊腳石之一吧。在勞動節的前夕,屢屢違反「勞基法」與「職安法」的桃園平鎮敬鵬工廠發生大火,其事故原因雖與三井礦災大不相同,但導致此一事故的核心卻又如此相似。

要到何時,我們才能避免這樣的不幸事件一再發生呢?身為勞工,我們何時才能累積到足夠的勇氣,以為自己爭取更好的勞動條件呢?

參考資料:

  1. 原田正純、三村孝一、高木元昭、藤田英介、住吉司郎、宮川洸平、堀田宣之、藤野糺、小鹿原健一、本岡真紀子,〈三池三川鉱炭じん爆発から40年一酸化炭素中毒の長期予後〉,《社會關係研究》15:2,2010年。
  2. 藤野豊,〈炭鉱合理化政策の開始と失業問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所年報》,2015。
  3. 中尾政之,〈三井三池炭鉱の炭塵爆発〉,《失敗知識テータベース》http://www.shippai.org/fkd/hf/HA0000611.pdf
  4. 熊本県荒尾市事務局,三池CO現地共闘会議・三池CO被災者の会,http://www.miike-coalmine.org/data/co.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