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澎湖713事件的未公開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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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台撤退得很慘,十月煙台正是蘋果上市的季節,但蘋果的香氣給血腥火藥的氣味淹沒了。撤到了青島,在青島掛起了煙台市政府辦事處的牌子,開始做流亡市民了。這算是什麼呢?含含糊糊地把煙台這樣擱著,連新聞發布也搞不清楚,就在煙台國軍正式撤守的這一天(據說海軍還在),當局還有命令給在青島的煙台市長延珍鄉,要他返回住所呢。」

這是阿敏的日記,她帶著弟弟家祿,輾轉流亡青島、上海、杭州、湖南、廣州、澎湖等地,兩個高中生,斷斷續續地寫著日記,滿紙俱是鄉愁與辛酸。

今天是澎湖713事件73周年,本辦經過阿敏與家祿的家屬同意,首度公開他們的部分日記,以為紀念。

 

山東流亡學生

比較確切的稱呼是「山東流亡學生」,阿敏跟家祿就是其中一員。

1948年9月24日開始,共軍攻下濟南,10月7日福山縣崩潰後,煙台被隔絕成陸上孤島,自始,不願被共產黨統治的各校師生決議撤離煙台,10月11日開始大規模撤退,除了濟南聯中與煙台聯中共八千多名師生,沿途也有軍民與學生陸續加入,未經確切統計,這支戰後最有名的流亡隊伍,總人數應該破萬人以上。

根據阿敏的日記,她和家祿是在10月9日搭船離開煙台,抵達青島已經是10月11日下午的事情了,由於前線情勢相當緊張,研判青島很快就會失守,濟南與煙台聯合中學的校長們,趕緊研擬了繼續南遷的計畫。

 

「11日到達青島,生活極苦,每日一頓稀飯,只得忍耐著。20日的上午,忽然碰見機槍連的軍士,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他們,結果給了我五斤白米,因為出來的時候還帶著麵粉,隔日我就把米賣了六元。」

 

南遷的路線分成兩支,一支是走陸路到上海,而阿敏跟家祿則是坐渡輪到上海,雖然省去了跋涉之苦,但沿途颶風狂浪,也是讓他們吃足了苦頭。家祿在原本就有胃疾,被海一顛,就變得更為嚴重了,而且每次病起來都頗為驚險,得打兩三針才會好,那個年代一針索價七元五,比米還貴。阿敏為了讓家祿恢復健康,常常儉省花用,買魚肝油給家祿顧腸胃。但經濟不允許,吃的也是有一搭沒一搭。

在阿敏的日記裡,被配發到煙台聯中二分校的她,經常跟同學穿著制服,在公園或水邊遊憩,甚至還去攝影棚拍了學生樣的沙龍。照片旁邊都寫著「流湘紀念」、「流澎紀念」。如果只看照片,真不像流亡,還以為是一場又一場浪漫的流浪之旅。

 

隱藏的殺機

誠如日記提到的,資源雖然匱乏,但是沿途遇到的軍人與民眾都會想辦法資助周濟這些學生,例如到上海之後,學生憑證搭火車,某些區段可以免費暢遊,阿敏跟家祿就去了一趟杭州,參靈隱寺,拜岳王廟,還在西湖僱了船夫,搭渡游湖,學生們讓南國水鄉的溫潤氣候,舒緩了沿途流亡的緊繃身心。

要離開上海的時候,校方發給每人二十二元,饅頭五個,到樟樹又領到一杯半的米,到湖南也領到少許物資。但阿敏跟家祿固定一餐就是兩碗粥,省下來的錢,阿敏都幫家祿買魚肝油,最便宜的一瓶也要價十三元。

火車開到湖南省安化縣橋頭河鎮,這裡是煙台聯中二校預定復學的地方,但開課還沒半年,就發生一分校趙蘭庭校長跟二分校鄒鑑校長鬧不合的事件,兩派人馬為了拱誰當總校長,如何安排為數不多的經費,弄得相當不愉快。

爭執中趙蘭庭校長一度拔出手槍,誤傷煙台聯中的學生馬鴻福,學生們群起奪槍,用槍柄擊傷了趙蘭庭後腦,趙蘭庭則因為這個衝動的舉措,被迫離開聯校的隊伍。孰不知這匆匆落幕的校長之爭,已為這支流亡隊伍埋下凶險殺機。

 

抓兵大賽

流亡隊伍轉進廣州,聯中校長們正在沙盤推演,究竟要帶著孩子往四川重慶大後方撤退,還是躲到海南島,以海為屏障,再次創造空間換取時間的奇蹟。國軍戰略也是按這幾個方向在推排,除此之外還多了上海、臺灣等選項。或許是前途茫然,阿敏跟家祿的日記惟獨缺了廣州這一段。

也正是這個時候,澎湖防衛司令部的司令李振清注意到這一批學生,有意將學生編入他的步兵團,坐實他澎湖王的位置,便以山東同鄉的名義,爭取收留這些學生。張敏之與鄒鑑等諸位校長當然看懂他的用意,於是提出了半讀書、半軍訓,以及從軍與否要尊重學生自主意願等條件,才肯帶學生到澎湖落腳。

起初李振清答應這些條件,還編列了安置辦法,不巧,國軍39師師長韓鳳儀在這個時候率隊駐紮澎湖,跟共軍拚搏多日,已經傷員敗將的韓鳳儀,看見這一批從廣州搭乘濟和輪,歷經生死危難的年輕學子,也想把這八千多人納為麾下。國軍沿路威逼利誘學生當兵的事情早已成為戰時陋習,李振清不想落在人後,兩人便一明一暗地展開「抓兵」競賽。

 

外省人的二二八

1949年7月13日,李振清集合了在馬公復學的濟南聯中學生,強制把身高超過槍桿的男學生都編入軍營,過矮的男生跟女學生則免。這個違反安置辦法的命令一下,即刻引起了濟南聯中學生的不滿,李樹民跟唐克忠兩名學生帶頭呼喊:「要讀書,不當兵。」的口號,當場被刺槍刺傷手臂及大腿,其他抗議的學生也紛紛掛彩。

一時間澎湖風聲鶴唳,有人開始散播匪諜潛入這群「山東流亡學生」之中,濟南聯中跟煙台聯中的校長雖然都願意為學生擔保,絕對沒有任何危險思想,但是謠言很快就吹到了張敏之跟鄒鑑兩位校長身上,一度傳出是他們授意或暗示學生製造反動抗爭。截至七月底,總共逮捕了上百位學生。

到很後來才解密,讓713事件擴大為匪諜抓捕,最後造成張敏之、鄒鑑兩位校長死刑,以及劉永祥、張世能、譚茂基、明同樂、王光耀五位學生被判處死刑的關鍵人物,居然就是那個獨自前往上海,轉進臺灣的趙蘭庭校長。因為爭奪總校長的舊故,他舉報鄒鑑、張敏之校長及其他師生為匪諜,才讓澎湖713抓兵事件演變為匪諜疑雲,成為「外省人的二二八」。

 

投筆從戎

由於煙台聯中是在漁翁島復學,阿敏跟家祿比較晚得知濟南聯中被抓兵,以及學生抗議的事件,713事件爆發之後,他們也被分配到澎防部附設的軍人子弟學校。家祿雖然有宿疾,體格偏瘦,但他已經高過槍桿了,而且他也懷抱著熱忱的愛國心,聽聞有共諜藏身旅伍之中,便主動投筆從戎,成為志願軍人,歸戶在39師116團2營的輸送排。

申家祿

可能是因為家祿從軍的決定,所以姊弟倆沒有遭到懷疑,但是阿敏記得有好幾位男同學半夜被帶到外面去問話,有的有回來,有的沒有。還有聽說隔壁校的男同學,睡到一半被窩被掀開,問他當不當兵,如果回答不當,就是刺槍伺候。阿敏口述,她曾經見到桶盤嶼海邊散落的麻繩麻布袋,當時並沒想過這就是拷問學生的工具,所以日記裡也沒寫過這件事情。

家祿正式加入軍隊之後,他的日記寫滿了對家國的期望,每每言及共匪便恨之入骨:

 

「你要復仇/用血和肉去清算那數不清的血債/但你不是已經加入了反共抗俄的陣營/何必焦急呢/真理是我們的護符/千萬顆正義的心是我們的護符。」

 

在營中訓練了兩年,1951年5月7日家祿舊病復發,寫信給在校讀書的阿敏,需要跟她支應一些醫藥費用,阿敏除了跟當時的戀愛對象求助之外,也親自到軍中去探望家祿。阿敏當時跟高雄恆春輪一位姓蔣的輪機長談戀愛,輪機長一聽到阿敏的弟弟有難,很慷慨地拿錢讓家祿去看醫生。阿敏也是被這位輪機長感動,後來便嫁給他。

奈何軍中醫療判斷的疏失,錯失了診療的最佳時機,也沒為他開刀,7月30日就因為盲腸炎與胃潰瘍出血等症狀而不治過世,那年家祿才19歲。阿敏得知之後趕到營區,匆匆見了家祿一眼,渾身發紫,聽長官說是出操跑完步,回營沖洗的時候忽然就死了。沒有人可以解釋為什麼腹痛嚴重的家祿還是要出操,也說不清楚為何醫藥費都交給家祿了,卻沒有請醫生為他開刀。

家祿後來葬在湖西鄉的白猿坑,即白坑村。1982年遷葬至高雄旗山的軍人公墓,立有碑文:「君籍山東福山縣只楚村,與其姊肄業煙台二聯中,於卅八年隨校來澎,從戎不幸,壯志未酬,竟與世長辭,年僅十九。從此風淒月冷,鄉愁入夢,荒煙蔓草,遺恨千古,爰同鄉學之誼,勒石誌念」

這就是,我外婆蔣申志敏與舅公申家祿,還有外公蔣志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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